12
晶亮的颜色。
心里一块大石倏然落地,他感觉脚下的地似乎在晃动,所有用意志支撑至今的力量好像从脊椎开始猛地抽离,他想伸手去拉他们,可自己反倒一屁股坐在地上。
出动了这么多人和警力找了半天,警察差一点就要发协查通告了,到头来还好是虚惊一场。总之又教育又批评——当然是都对着程翥来的,大家一看一小肉团子窝在一小帅哥怀里哭得委屈,谁也不会这时候赶上趟地批评娃娃,因而调转火力铆足了劲都冲着程翥去了,可惜他孤家寡人一个,连个可以分担火力的妻子都没有,终究是一人承受了所有。乐乐垂着头,大约也知道自己犯了大错,根本敢离开小徐,八爪鱼似的手脚并用盘在他身上,不管程翥怎么表态都无济于事,大概十分害怕爸爸转头等人一走就“翻脸不认人”。徐步迭根本脱不了身,于是最后三人享受了警车专送的待遇,一路鸣笛十分排场地回了家。
大概是因为乘坐警车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过于气派,连乐乐也止住了哭声,努力睁大了先前哭得黏糊住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一闪一闪的红蓝警灯映亮车窗玻璃。程翥瞧着自己儿子始终不肯正视他的小胖脸,想说什么,可对着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千言万语在嘴边都只能化作一声叹息,他用拇指摁着疼得一跳一跳的额角。
回到家时恍如隔世,就连空气中弥漫的一股淡淡的木屑与泥土的气味都显得倍感亲切;连乐乐也难得没有抗拒仿佛被怪兽入侵后又被人类重新夺回领地的断瓦残垣一般的客厅,只是仍然紧紧地抓着徐步迭的衣角。
程翥把自己几乎横着扔进沙发里,就累得耗尽了最后一格电量,再也动不了了。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明明今天出门的时候,甚至整个白天,都还挺开心的;一转眼就急转直下了。“小徐,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今天太谢谢你了。总之……”他摸索着口袋,找出手机,下意识地就又要打红包,这才看到自己的手机坏的一塌糊涂,屏幕倒是亮着,就是一碰就在几个应用软件之间左右横跳。
他咳了一声,“那什么,今天也这么晚了,你一个人也没有车,不如在我这凑合一下吧,我家这啥都有,反正咱仨三个大老爷们,也没什么顾忌。”
徐步迭无语地看了看也被程翥算作“大老爷们”行列的还没有半人高的乐乐……您这不是养娃,这根本就是在带兄弟,难怪搞出这些操作来。
老实说,这邀请诱惑得他怦然心动。徐步迭已经很久没有睡在正规的床上过了,他想念自家盥洗间的干净卫生,想念自住的私密自在,也想念柔软的床铺在躺上去时微微凹陷的触感。这些久违得像过了一个世纪。
但是……
他不能。
有一个完全生活不能自理的人……吃喝拉撒都指望着他。
“我必须得回去的,不然……”他机械地回答。不然……怎样呢?其实并没有人会责备他。母亲即便看上去很难受,她实际上并感觉不到;就像她也同样感觉不到她的儿子是多么痛苦、无助和绝望一样,否则她早就醒过来了,或者该把我一起带走;她绝对不忍心只留下她最最宝贝的儿子受这样的罪。
程翥听得出他话中的音,没有再强行挽留,点点头:“那你慢点,路上小心点吧,都累得很了……我修好手机给你打钱,今天还有拜托你同事的人情,都帮我发个红包吧,你按人头报价给我就行,这大恩不言谢,我也不说那些矫情的话了。今天就好好休息吧……还有其他的事情,我之后再跟你聊。”他摊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连抬起手都嫌费劲,“我就不送你了。”
小徐点点头,挪着步子向外走。乐乐变成了腿上挂件,哼哼唧唧地不愿放手。程翥说:“乐乐,你别老扒着哥哥,人家很累了,让他回家睡觉吧。然后我们也洗洗睡觉了。”
但他仍然没有起身。
徐步迭回到医院,整个人都是头重脚轻的;他今天原本为了程翥的单子,让同事代送了医院的外卖,又请了一位护工——当然,不是什么正经有证的护工,他也请不起那种;是他们万能人群里认识的打工妹小绵,之前被渣男骗财骗色,这会儿平常靠做洗头妹为生,白天没什么生意,正好补缺。反正其实护理徐步迭的母亲也没有任何难度,她不会提要求,也不会嫌弃你玩手机走神甚至视频声音开得过大。只是记得看着吊水的针,没了要叫护士来换;穿着纸尿裤,隔一段时间要查看一下有没有大小便,及时更换。徐步迭已经把饮水和排泄的规律摸得很清楚,原来人其实也是一种精密的机器,这边进去,那边就会出来。他把注意事项都详详细细地写成单子,交给了小绵。
原本小绵只给他代到晚上8点,之后就是她接客的高峰期了;刚才就一连电话催徐步迭怎么还没来,要耽搁她生意了,徐步迭进门时她浓妆都画好了,化妆品摊在母亲的置物柜上,一面小镜子倚在白花花的床单上面,靠着母亲的小腿,她就着镜面涂完嘴唇上艳红的最后一笔。抬起头来,刚好和进门的小徐对上视线;她嫣然一笑,睫毛卷曲,上面的亮片闪闪发亮。
“你可算来了,生意这么好啊,可差点误了我生意。”小绵半真半假朝他抱怨说,“你妈没什么事儿,一天动都没动,体温也没变,就按时大小便了,换了纸垫也擦了底下。”
“谢了谢了,我一会打给你。”
“没事,不急,你妈还蛮好看护的,不哭不闹也不尴尬,这活可省心。下次要是有这事还叫我,白天的钟只要你提前招呼,我应该都可以。”
徐步迭点点头。她扬了扬头发,把穿来的一双平底鞋塞进包里,蹬着高跟鞋走了。
徐步迭在小绵坐热乎的板凳上接力坐了一会;她的镜子忘记带走了,还倚在白色的床单上。徐步迭把它拿起来,镜子中映出自己憔悴的脸,黑眼圈简直像两个袋子垂下来,下颌也显而易见地尖得厉害。他把镜子放在床头,那儿还留着他给小绵的单子,上面挨个打了勾,写了换药换水和大小便的具体时间、一些备注。她的字还挺好看的,娟秀端正也没有错字,看不出那股风尘。
谁能相信呢?走到这步就像是一枚石子投入大海,命运的曲线全是一团乱麻。他想着自己应该算一下到底需要多少钱发红包,列个表跟程翥说一声,别落得说我坑钱;一面搬运队的人又来跟他报告,东西已经押车结束了,没有毛病,工厂那边验收没问题,程教授两个徒弟都说了满意,给签了字了,走的公账。
心里一口气才放下来,按道理那时候不该是我去追的,徐步迭后知后觉地想,他徒弟都在那呢,怎么是我去追?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