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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卖夜宵的烧烤摊,就停车坐进去。
    大红色的塑料凳,腿脚折了,用透明胶捆了好几圈,远远看去隆起像颗瘤。
    季绍庭说他请客,季临章就不客气,一色点的全是肉。
    他连开话题都很不客气,对着自己的亲生弟弟,半句迂回的客套都没有:“我跟你说过,你走的那天,他就找上了我们家。我当时看他,就觉得他整个人都不对,要用两个字来形容的话,就是疯子,而爸妈看见他那副模样了。”
    季绍庭一言不发,等着他哥继续。
    继续而来的话语叫他一怔:“妈吓哭了。”
    “我想他们很难接受你跟黎琛重新在一起,”季临章的面色凝重起来,“你知道我们从来不要你担当些什么,只想你平安快乐地过完这一生,而黎琛……我们没办法从他身上,看到我们心愿的保障。”
    季绍庭低着眼睛,过了一会儿,才说:“可就是因为你们从来不让我担些什么,我才会觉得自己没有用。”
    季临章一蹙眉,反驳立刻就来:“胡说!什么没有用?!”
    “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事,”季绍庭道,“我以为我们家很完美了,父母恩爱,兄友弟恭,但其实不是,不是的哥,否则我当初不会想要出国读书。我被你们保护得太好了,好过头了,让我觉得自己很无能。”
    “你看,我们妈挺保守的不是吗?但她一直以来的想法,都是叫我找个男性伴侣,能护着我宠着我,而不是找个女生,让我护着宠着。你也是,一听到我否定自己,你的反应——”
    季绍庭的指腹贴上他哥皱起的眉心,笑道:“你的反应就是这样,连我自己都不能说自己不好。”
    季临章对着他的笑脸,千年万年都是这副好模样,恒久不变。可同时他又深深、深深地意识到,这张笑脸已经有了本质性的改变,有一种新的特质正在季绍庭的身体里生长,这种特质叫成熟。
    “哥,我长这么大还没谈过恋爱,怕是一部分,”季绍庭收回手,“也有一部分,是因为以往的那些追求者,都是想来照顾我的。他们……他们都有你的影子,所以我对着他们,只会感到别扭、不知所措,但黎琛不一样。”
    他看进季临章的眼睛:“只有黎琛,是真正契合我灵魂的那个人。”
    67 眼见自家白菜给猪拱了
    “哥,那晚在南云的酒店,你问我到底在想什么,我那时没办法给你答复,但我现在想清楚了,”季绍庭两只眼里仿佛有光在闪,一字一字很坚定,“这就是我的答案:黎琛就是那个能真正契合我灵魂的人,所以我要跟他在一起。”
    不是放过他也放过自己,不是走投无路的妥协,不是被虐狂也不是圣母。
    他会回到黎琛身边,没有任何复杂的因由,只是因为他生来就该在黎琛的身边。他们是如榫卯相契的一对,失散多年终于复归完整。
    季临章来回理解着季绍庭的这番话,越将他的心思看得明白,神色就越复杂。
    季绍庭不愿意永远活在照顾之中,他想要去照顾人,想要去给予。而黎琛就是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要他全心全意地去给予的人。
    这理由很独特,却也只是独特而已,对于季临章而言它的说服力完全不够,他不甘心地问:“那么黎琛对你做过的事,又算什么?我所知的包括监视,只是事实的一部分对吧?可我已经很难原谅。”
    “哥,我刚说过了,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事,”季绍庭按照他的方式来回答,“任何一段关系都有裂痕。太注重细节、太紧咬着过去不放的话,这世上就没有真正的爱情了。”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在季临章听来无异于“每个人都会犯错”的陈腔滥调。他看着他的弟弟,想那他还能多说些什么,一直以来季绍庭都是这副又软又善到让人无可奈何的脾性。
    季绍庭能原谅黎琛的所作所为,他的天性就像溶解剂一样,能将黎琛所犯下的过错全都溶开,一笔勾销。
    他们的过往不会成为日后的隐患,既然如此,季临章就不再强人所难,终于随季绍庭去。
    可还有一点,还有一点他必须要同他弟弟交代:“庭庭,黎琛是个精神病人,他的医生曾经来找过我。”
    精神病人四个字并不能在季绍庭这掀起波澜,倒是后半句更吸引他的注意:“哥,其实我一直都想问,阿琛的医生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季绍庭的眼睛睁得很大,里头殷殷切切的全是对黎琛的关心。季临章心想好吧,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而后他心头就起来一簇暗火,眼见自家白菜给猪拱了的感觉。
    当然他家庭庭是比白菜还要金贵千万倍的宝物,只有那黎琛是真的猪。
    季临章心里烦,正巧新鲜烧烤送上了桌,就拨开了季绍庭的脸,嘴里应付着先吃先吃。季绍庭缠人脾气一上来,将盛满烤肉的铁碟子往自己身前一拉、护着,不给季临章:“你先跟我说。”
    季临章更是悲从中来,只想养这弟弟二十七年,如今他竟然为了一头猪跟自己作对。
    一身的不忿正要发作的时候,又突然听见季绍庭轻轻喊了声:“哥哥。”
    虽然季临章一直以叠字小名来称呼季绍庭,但长大以后,季绍庭就不再用叠字来称呼季临章。
    从来都是很简单的“哥”,或者是带着调笑意味的“季老板”,又或者是连名带姓的“季临章”。
    不是“哥哥”。
    “那个医生都跟你说什么了?”季绍庭见这方法有效,立刻就又来一次,这回是以季临章能够听得清清楚楚的音量,还拉长了语调,“哥——哥——”
    季临章眼前立刻就有了画面:三岁的季绍庭,张着白嫩的小手掌,喊哥哥抱。
    这还是弟弟,季临章想,要是个妹妹那还得了,他不得跟黎琛拼命。
    季绍庭见他还是不说话,想是剂量不够,刚要开口再来几声哥哥,就给季临章一迭声的“够了够了够了”堵回去:“我告诉你,告诉你可以了吧?”
    季绍庭傻乎乎地咧嘴笑,一边将装满烧烤的碟子推回给季临章。
    “那医生给我看过黎琛的各项生理测试报告,都正常,病理上来说,不算是精神病人,”季临章并不愿意推翻自己的结论,说完这句就立刻补充,“但心理方面确实有障碍,这也是医生亲口说的。”
    “事实上,我觉得这个医生低估了事情的严重性。我之后有问过我的医生朋友,都说病人坦诚与否相当影响判断——比如有没有过自杀的念头,这是个很重要的指标。如果黎琛不坦诚,那么医生做出错误诊断也是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