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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一浮,“明明、明明你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就可以了,可你就是不肯。每次给你一点信任,你就要消耗掉。黎琛,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了……”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差这么一点。分明是对的人,可方式却又错得离谱至极。
黎琛整个人呆坐在床上,仿若一具无魂的空壳。
他听着季绍庭泣不成声的哭诉,说博物馆的那一吻叫他多心动,说平安夜他倚在他肩头时那一句命中注定,不是渲染气氛的玩笑话,而是他的真心实意;说送夜宵的那一晚,他看见桌角的那张婚照,心头的确生出了股热望,要同他做真正的夫妻。
他听着季绍庭在抽噎声里断断续续。这些仿若上世纪遗留下来的陈年旧事,一桩桩一件件,终于连缀出了黎琛一直想要知道的答案:他到底还错过了多少?才要他的庭庭一颗心全死透,就此人间蒸发。
“黎琛,你为什么总是要这样?”季绍庭哭到气力亏空,一句话气多声少,“就快要爱上的时候,你又要亲手把我推开。”
宛若当头一盆冰水浇下,黎琛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里里外外,全都是冰凉的清醒。
他慌慌张张地从季绍庭身上爬起,曾经难以启齿的道歉的话语,此刻在他两片嘴唇上终于颤抖成形:“对不起,庭庭,我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这三个字,曾经季绍庭很想听,甚至只要听一次,他就可以原谅黎琛的所有过错。
可现在黎琛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叫这三个字累叠出切实的分量,反而沉甸甸地压住了季绍庭的心头,让他浑身无力,完全不知如何是好:“行了,你不要再说了……”
“庭庭,对不起……”
“黎琛。”
“庭庭,我不想伤害你的,真的,可我就是没有办法,对——”
“够了黎琛!”
季绍庭拔声打断,抹着眼泪:“不要再说了!”
他坐起身,对着幽暗月色里黎琛的轮廓,哑着哭后的嗓音说:“不要再道歉了,我告诉过你了,没有一种爱,是要一个人跟另一个人不停道歉。”
黎琛这才想起,季绍庭跟他在一起时,最常说的三个字是对不起。
季绍庭那时原来是这样一种感受吗?四肢百骸都是酸涩的无力,一张嘴除了对不起就没有别的音节,因为不知道该做什么来弥补,弥补季绍庭曾经寄予他的期望,他一次次才萌芽又给他连根拔起的爱意。
他终于也受过一回季绍庭所受的苦。
黎琛的手搭着床沿,能感觉到季绍庭的手也在一旁,他很想将它紧攥在手,但他终于还是克制住。
他也并非每时每刻都不清醒,只是有时候那种疯癫的爱意一旦迸发出来,他就是把持不住。理智的每一次呐喊,都像他赤手空拳企图阻止火山爆发一样,注定徒劳无功。
黎琛在这一秒终于隐隐意识到,有些缺陷是要跟一辈子的,他是注定要病一辈子了。
因为他永远不可能将季绍庭拱手相让,只有季绍庭在他身边,他才能维持健康的表象——他永远不可能获得真正意义上的痊愈。
季绍庭木登登地坐着,宛若雕塑般一动不动。
窗外来了一阵夏风,将窗帘吹得胀鼓,甚至带起了帘幔。街里的灯色交融着映照进来,为季绍庭的轮廓镶了一条模糊的金边。
冷空气在房间里打着旋,是盛夏时节,这里的温度却像凛冬。
黎琛听见季绍庭喊他的名字,黎琛,一个音节连着另一个音节,彼此分明:“你就是吃准了我会对你心软,是吗?”
他多狡猾,深知自己的软肋,轻易就拿捏在手。
不会有人比黎琛更了解季绍庭了。
季绍庭整个人都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悲哀之中:“在你家的时候,你说什么没有一个人会爱你,用那副说辞,就是吃准了我一定会心软,对吗?现在你也是这样打算的吗?清楚只要一句对不起,我就会不计前嫌,所以就跪在地上,用这副可怜的姿态,想要我原谅你。”
黎琛一声不吭,似是默认。
那还能怎么办?说到底也是自己犯贱。
季绍庭走投无路地想,是自己无论给黎琛伤害多少次,最终都还是会原谅他。他季绍庭的天性如此,本来就没有产生深仇大恨的能力。
“可是,”季绍庭话里有了不甘,“可是我不想再被你伤害了啊,凭什么呢?我这一生没动过害人的心思,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人的事,为什么要一次次地被你伤害,再原谅你,再周而复始。”
一团黑魆里黎琛的手动了动,似乎是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了什么,而后季绍庭就感觉手里多了东西,四四方方的,像是一张卡片。
季绍庭探过半身,摸到了床头的灯按开。一团明亮的光域里,黎琛的狼狈无所遁形。
这是什么安排,季绍庭想,所有的事情都再来了一次,像个轮回。黑夜里的冲突,光亮里的和解。
然后他低头,看见手里果然是一张卡片,
写着一行句子,每一个字都相当用力,几乎力透纸背,季绍庭都能从卡纸背后摸出笔头的印痕来。他盯着这句话,来来回回地看,按着眼窝,徒劳地想将眼泪按回去。
卡片上写着:不可以伤害庭庭。
“我不想伤害你的,”黎琛木讷地重复着,“可我就是没有办法。”
原来他这句话不是随口而出,而是真心实意。没办法,就是没有办法,他比谁都绝望。
季绍庭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他今晚已经哭得够多了,可为什么情感还是不能透支个干净,分明这个时候理智就该归位。他必须要好好地跟黎琛谈谈,必须要。
因为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黎琛的精神确实出了问题,发作起来才会无法自控,才会“就是没有办法”。
才会说没有人爱他,才会求季绍庭救他。
他这样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低声下气去求另一个人?实在是无法自救了,有谁能中止自己的痛感。
黎琛的确将最真实的自己袒露出来了,但这袒露的方式有问题。他是将那真实的自己,从藏身几十年的躯壳里生拉硬拽出来的,而不是小心翼翼地护着他出来,结果要他现在几乎扭曲变形。
而这一切的根由,就是他季绍庭。
他伸手碰了碰黎琛的眼角,指腹全是冰凉的眼泪。
为什么明明相爱,却偏要这样互相折磨。
“黎琛,”季绍庭低声道,“我哥……我哥说你精神有问题,类似偏执或是狂躁——”
“我没有!”黎琛的音量猛然拔高,每一个字都是激烈的反驳,“他胡说!”
这个真实而扭曲的黎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