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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当挺好相处,他向来是乐意交朋友的,于是他直接在便条的空余部分写了句邀请,让安德森周末有时间来喝个下午茶。
    他不知道黎琛看见这句话时的心情有多复杂。
    激动当然有,但同时也有尖锐的酸意渗出:他对季绍庭而言不过是一个素未谋面的新邻居,而这个素未谋面的新邻居,竟然就能够得到季绍庭的温善。
    谁都能得到季绍庭的好,就他黎琛不可以。
    季绍庭次日出门时在门上收到了安德森的回复,说有机会一定,他很荣幸。
    他们开始以这种方式对话,一张小小的方形便条纸,当然聊不进什么深入话题,多是些日常琐事,但足够黎琛一次次地为之辗转反侧。
    在得知安德森也是个华人之后,他们便条纸上如小蛇逶迤的文字,就骤变成为了一粒一粒的方块,成为整幢楼只有他们两个懂得的暗号。
    他们每次对话都先隔一个白昼再隔一个黑夜,这给了黎琛充足的时间去思考如何以最佳措辞回应季绍庭。
    他的表达能力很差,这是他在接受治疗时才终于肯承认的一件事。他从不肯直接表达自己的情绪与想法,久而久之就丧失了这种能力。往往他是心里一种意思,到嘴里就成了另一种意思,两者之间总是隔着点距离。
    想要表达关心,莫名其妙就变成了质问。
    这样仅以文字作为载体的沟通,反而使他们的一来一回都充满了意义,成为了真正的有效沟通。
    所有的便条到最后都会回到黎琛手里,无论前一张有多少空处,他每天都会拿一张新的纸出来。
    季绍庭很快就察觉这一点,但他没有多想,他只是觉得这个安德森应当很寂寞,才会这样想同自己聊天。
    也能理解,他是个孤身在外的华裔,工作又日夜颠倒,本来的社交圈子就很狭隘。
    然后在一个清晨,在黎琛去给对门的季绍庭留言时,他发现季绍庭在门前放了个深蓝色的布袋。
    往常贴在门上的便条纸,如今是贴在布袋上面:HiAnderson,我昨晚多做了一些饭菜,十二小时保温,你下班回来的时候应该还暖着,趁热吃:)
    46 他将季绍庭拖回了家里
    黎琛无可避免地回想起了那一晚的夜宵,也是这样乖巧老实地装在保温布袋里,从季绍庭的手再到自己的手,传递着恒久的热度。
    他将季绍庭的菜肴带回家,在桌上整齐布开,对着呆坐了好久。
    有多久没有吃过季绍庭做的菜。
    他对食物的味觉记忆全部来自季绍庭,一旦季绍庭消失,山珍海味吃进嘴里也跟白水没区别。
    他也尝试过模仿季绍庭的手艺,然而季绍庭的手艺就跟他这个人一样,是独一无二的,是绝无仅有的。那其间的真意,旁人无论如何都只能学个形,而不能学到神。
    所以这三个月来黎琛多是靠外卖度日,都不知道自己吃了些什么下肚,总之他的身体已绝不如以往精神,毕竟经历了这样一场毁灭性的打击。
    好在如今终于又能用味蕾感知真正的柴米油盐。
    黎琛看着桌上的菜,每一碟都是最寻常又最特别。他对齐了筷子尖,夹起一块豆腐,送入口中,等待它软绵地融化开,如同季绍庭所给予的关怀,无所不至,犄犄角角都渗透。
    有一刹黎琛竟想永远做这个安德森,即便他只能在暗处偷窥季绍庭,但至少可以再次得到季绍庭的温柔。
    但是这不可能,安德森只是一种安逸又虚假的幻象,人不可能一辈子都躲在幻象之中,就连黎琛他自己也会不甘心。
    他只是想借着这层安德森的皮囊,再多骗取一些季绍庭的爱意。
    说他狡猾也好,说他卑鄙也罢,如今他承认自己性格里的一切阴暗特质,他就是对季绍庭贪得无厌。
    他继续用旁人看起来根本无异于变态的手段,从他身上汲取生存的养料,从便条纸、从猫眼、从能望见楼下街道的窗帘交接处,从一切能窥探到季绍庭的狭缝。
    这一层名为安德森的皮很畸形,较之更扭曲的黎琛就躲在其下,享用季绍庭不时供给的菜肴,再回以鲜花。
    黎琛是在季绍庭离开以后,才醒觉自己从来没给季绍庭送过花的。
    更确切地说,他从来没有对季绍庭做过一切身为爱人该做的浪漫事,两人之间最值得铭记的高光时刻,直接就是婚礼,而那场婚礼的本质却是一出交易的秀场。
    他们没有看过日出日落,没有坐过摩天轮,没有互相送过鲜花与巧克力。倒是看过一次电影,季绍庭的主动建议,最后由黎琛给出的负面评价收场。
    黎琛这才明白自己欠季绍庭多少。季绍庭说他不懂爱,他确实不懂。
    现在他只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他会一件一件地补偿给季绍庭的,如果季绍庭愿意给他机会。
    他保证一定会把所有事都做到百分之二百,以弥补两次爱情的相加。
    只是不知道这样焦急地想要补偿的心理,反而埋下了隐患,叫他竭力想维持的这静好幻象开了一条缝,并在几天后轰然崩裂。
    第一次黎琛送的花是小苍兰,季绍庭看见它同自己的保温袋一并被安德森放在门前时,脸色是很惊讶的。当然惊讶之后就是惊喜,没有人不喜欢收礼物。
    安德森在便条纸上表达了对晚餐的感谢,并希望季绍庭能喜欢这束鲜花。季绍庭微微笑了笑,掏出笔给安德森回:我很喜欢,非常感谢。
    得到了正面回馈的黎琛就送得越来越起劲,即便季绍庭没有给他准备饭食,他也会定时定点地每天一束鲜花:玫瑰、郁金香、勿忘我甚至是向日葵。
    直到季绍庭开始怀疑这个安德森或许对他有些别的意思,终于忍不住拒绝:谢谢你安德森,但我家里真的放不下这么多花了……
    第二天季绍庭收到一个普通的面包纸袋,季绍庭还想这才该是邻居之间的相处模式。他偶尔给他多做餐饭,他则回给他一顿面包。
    只是他回到家打开纸袋以后,才预感事情远比他想象得复杂。
    面包纸袋里装的不是面包,而是一圈卡地亚的银手镯,线条打磨得流畅顺滑,周身镶满碎钻,一看就知是烧钱货。季绍庭坐了一会儿,还是取出电脑点开了官网,一张一张图地对起型号。
    然后他发现安德森送的这一款,标价六位数。
    季绍庭整个人都僵住。
    下午来过一场阴湿连绵的雨,潮湿的水汽弥散开后再给太阳一晒,就成了溽暑时节特有的热空气,黏着季绍庭的每一寸肌理,叫他周身都是敏感的不适。
    有一种不祥的气氛在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