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不起呀,我以为你走了。”
傅施阅眼睛眯成一条线,抚过下颚,“没关系。”
眼下的地面像是缩小的模型,高楼大厦,山川河流全化成点与线,耳畔轻微的嗡嗡声越来越响,像在脑子里响一样,上一秒,林斐还在想,引擎声音为什么还这么大,下一秒晕晕乎乎的感觉席卷而来,他才意识到,这是耳鸣现象。
“林斐。”
耳后传来傅施阅的声音,不由自主向前抵的额头碰上温热宽厚的手掌,有种难以形容的安全感。
傅施阅低头看着他迷迷瞪瞪的样子,“躺下来,休息一阵。”
林斐软绵绵的顺着沙发溜下去,侧脸枕在真皮上,伸手可怜巴巴地拽拽傅施阅的西装裤,“傅叔叔,可以借你的膝盖用一用嘛?我头好晕。”
傅施阅盯着他看几秒,扶着他的脑袋枕在膝盖上,林斐像个小羊羔蜷缩起身体,“现在感觉怎么样?”
林斐嗅到他身上草木的香水调调清新淡雅,意外的缓解了晕眩感,“嗯,好一点了。”
“你晕机了,闭上眼睛。”傅施阅的声音温柔。
林斐慢慢闭上眼睛,一双修长有力的手穿过乌黑柔软的头发,指腹均匀的力道抵在两侧太阳穴,缓慢有致的绕着圈圈,舒服的令人想睡觉,小声地问:“傅叔叔,你帮别人按过吗?”
傅施阅低声道:“安静,好好睡一觉。”
林斐伸手揪住白衬衫的一角,捏的皱巴巴的,“你先告诉我,我再睡觉。”
“没有。”傅施阅如实回答。
林斐轻轻一笑,两个小尖牙又白又亮,侧翻过身,鼻尖埋在傅施阅结实腹部,轻轻蹭了几下,乖乖地说:“我睡了。”
傅施阅沉默几秒,温热的呼吸断断续续地从腹部袭来,隐约能觉察到潮湿,他仰着下颚,深呼吸一口气,喉结在薄薄的皮肤下起伏,许久之后,声音压低,脉脉诉说的感觉,很轻,却有种寂静地穿透力,念了一首英文诗。
词语不算太难,傅施阅的发音比电视台主持的还标准,林斐全能听懂,是王尔德的《玫瑰与芸香》,他眼前一片漆黑,心头像是被一只温热手拂过,那些不适的感受渐渐散去,这个男人也太温柔了吧,这种文雅的温柔太吸引人了。
不搞到手太可惜。
如果此时他睁开眼,看到的将是一双毫无情绪的眼睛,冷冽的结成冰。
林斐迷迷蒙蒙的想东想西,听到傅施阅念完最后一个单词,又轻声说了一句,“乖。”
疲倦的感觉排山倒海而来,不知什么时候睡着。
傅施阅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四周安静的只剩下林斐绵长呼吸,恬静的表情像小孩子似的,松软地发梢耷下,露出一侧清亮的耳钉,傅施阅指腹在上面饶有兴趣地摩挲几下,把耳钉戴的这么乖的,只有林斐了。
他拎个绵软抱枕,垫在林斐脑袋下,让小朋友睡的更舒适,拿着手机拨通电话。
“傅先生……”电话那头的声音焦急又忧虑。
“嗯,情况如何?”
那头迟疑一下,小心翼翼地说:“医院宣告夫人和少爷死亡,老爷落地的时候伤到脊椎,刚做完手术,医生说按照目前情况,基本上是瘫痪了。”
“不用做遗体收敛,一切我来处理。”傅施阅言简意赅,平静如水。
等到电话挂了,那头的助理擦擦一头冷汗,给老板报丧吃力不讨好,他难过你害怕,他不难过,你更害怕。
多雨的伦敦的气温的确比钱塘市低一些,凌晨的停机坪亮着孤单的灯,零零散散停了几辆车,傅施阅臂间挂着浅灰色大衣,大步走进神情肃穆的人群中,有人拉开了后座车门,即将上车之际,他偏过脸,“让他自然醒,然后送他去找周勉。”
说罢,头也不回的上了车,漆黑油亮的轿车组成车队飞速的穿梭在公路上。
医院冷冷清清,值夜班的护士好奇地打量一行人,领头的男人穿着精致绅士,身高挺拔,鼻梁架着斯斯文文的眼镜,铂金的眼镜链闪着细碎的光,临进重症病房前,他止住了脚步,像是觉得碍事一般,把那副眼镜摘下来,随手丢给了身后的人,大步走了进去。
有一两年的时间,傅施阅没有见到方建修了,上一次见面还是某个慈善晚宴偶然碰见,方建修带着太太和孩子,推杯换盏,纸醉金迷,俨然一副上流社会的成功人士,谁能想到三十年前,这是一个大山里出来的穷小子?
手术的麻药已经褪去,方建修见到他的脸,满是伤痕的面孔大惊失色,手脚并用挣扎着要起身,可是他再也使唤不了自己的手脚了,只能像个蠕虫一样可怜地挪动几下脑袋。
傅施阅抱着手臂,靠在墙上,姿态放松闲适,如同欣赏世界名画似的闲情逸致。
“你要干什么!”方建修粗重地喘息着,费力地想要抬起手,按铃求救。
傅施阅站直身体,很体贴的帮他按了呼叫器,嘴角微微勾了勾,“送一辆轮椅过来,我父亲想去看看妻儿的遗体。”
方建修脸上的血色褪的一干二净,隐约的意识到了他想做什么,声嘶力竭地喊道:“我不去,你离我远一点!”
可惜,医护人员全是外国人,能听懂中文的皆是傅施阅的人,即使他闹的天翻地覆,人家也只是以为他情绪激动,不能接受死讯而已。
太平间亮着幽蓝的光,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一大一小的尸体静静的躺在停尸台上,盖着薄薄的白布,傅施阅推着轮椅走进去,方建修喊的嗓子都哑了,一进了太平间,却突然哑然无声,全身发抖,惊恐地闭着眼睛,不敢看尸体。
傅施阅从大衣口袋拎出一双漆黑的皮制手套,慢条斯理地套在手上,一把掀起白布,映入眼帘的遗体惨不忍睹,像两条蛇似的扭曲,连面目都难以分辨。
那架直升机上只有一个降落伞,方建修用了,母子俩只能在上面等死。
傅施阅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敲着冰冷的铁床,独自端详了半响,看向后方面无人色的方建修,“不想和你妻子孩子告别吗?”
“你到底想干什么!姓傅的,我不欠你们傅家什么,我在你们家做牛做马那么多年,现在一切都是我应得的!你别和你妈那个精神病一样,觉得我欠你们傅家的。”方建修说完大喘着气,仍旧不敢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