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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间就帮他拎着包袱走,路上既沉默又枯燥,百谷终日不得开口,都要无聊病了。
“小洙尾,你看那个人。”百谷对着怀里说:“记得长大了就绞住他,记得哦。”
“最好缚结实了,”岚间木着脸说,“免得你还没被豹子撕碎我就赶来了。”
百谷想起他至少是救了自己的半条命,就老实下来暗暗嘟囔:“我当时已经打动那豹子了……”
岚间瞥他:“用你的猪言猪语?”
在下午歇脚时空中传来一声尖锐长啸,百谷望去,是那只巨鹰徘徊旋圈,边做一长两短的鸣叫。
“咦,它是叫你么?”
岚间仰头观测,见撬山客讯号已出,遂拉着百谷改了方向:“放下行囊,先随我去另一侧办事。”
“如此……但别抓我这么紧……”
“此路险峻,若摔下去还能拉你一把。”岚间在他眼上一划,“走。”
脚下雾魄雨魂敛聚,云凝成索,踏之其上有如平地结实,面前雾霭收尽,劈开一望无穷的松柏,目断处万峰皆出,纵出凡尘,甚明晰。百谷感觉自己的眼睛都好似被打开,跟上岚间一路疾行。
绕转至它岭,见对面山顶上有几人手持长矛身背长弓行走,不时蹲下查看碎石和土壤,似有搜寻目标。
“撬山客。”
岚间说:“看见了么。”
百谷仿佛有了千里眼,崇山间的草木尽收眼底,他仔细看了一会那些人的装扮,好奇说道:“不是些结队的猎户么?”
“猎户走不到这里。撬山客是为搜集山间灵魄而来,截断地脉,吸取灵气……”
岚间说到这里一顿,看着百谷:“你问我世上可有延年之策,此种算为其一。”
百谷睁大眼睛:“那,那我……”
“山虽是灵山,但地脉难寻。”岚间看回去,“不开山凿洞便万年不得。所以他们改用另一种方便的法子——杀了山神的使者,雪豹。”
百谷心一触,抬眼继续观看那几人动作,他们果然发现了野类经过的脚迹,蹭痒时留下的毛发,几句商议后,就开始解开武器涂上麻药。
“取其心,炼制成丹磨骨服下,可得灵魄之一二能力。但对他们想要的命来说,不过杯水车薪。”
岚间道:“所以他们要杀许多。”
雾野之神甩袖,山间大雾接天连幕罩下,扩展全境,如倾海之仙境。碰到那几人的脚下便引出一条弯路来,把他们从道上带离,设计带进悬崖,雾就成了陷阱。
“慢着!”百谷抓着他胳膊:“别,岚间,你是要杀人么。”
“这种人杀之又如何。”
“人畜有别,人的四条命可比豹子一条命?”
“你晓得前日的豹子为何把牛拖走?”岚间道:“在离你不远的地方,还有三只不敢靠前的小豹子在等待分食。母豹一死,三个还没学会捕猎的孩子就会被饿死。这山间,终究也要变得真正无趣了,我不舍得它变得落魄。”
百谷愣了一会儿,看那几个撬山客越走越歪,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他们已经踏上不归路。
“所以你是为了山。”百谷摇头:“你是为了岱耶吗。”
岚间一听这话就把他的手挥开,少有波动的面含着怒气:“别像津滇一样说大话!夜晚的黑暗是为了掩护熟睡的人,我隐匿苍生也是为了它们的平安。你呢,百谷,你是想像他们一样求长生才劝我的吗?”
第31章
你必不得长生。
闻此决音,如水爆轰震,百谷垂下了拦阻他的手。
在茶园的一晚他做梦了,手背的皴肤如树皮,又摸了脸,干枯得扎手;两腿弯曲只能拄着木杖前行,所有认识的人就在周围,却好像看不到他。
只有九鸩哥过来搀扶,看着他说道:“老先生,慢些走。”
他醒了,吓得胆寒,又恐说出来平添九鸩烦恼,加增愁绪。
自己能活多久,不是茶神说了算的。
自离家后朝坡夕涧,爹和妹子远走他城不知境况,这一大一小有无受到村民威胁,又知不知白水寨被毁的消息?爹年纪大了,能在那城里做什么活计呢。日子在换盏之间逝如烟水,脚下洪流翻腾,在蹉跎间须臾成衰,与世相绝,哀逝于异乡。
隔山是人间笑语,叹我华发早生。
岚间毅然地要将撬山客摔死,百谷不忍视,咬牙垂目,不久闻得背后几声惊慌叫嚷,响声速速地由近及远地坠落,直至谷底,很快又恢复了这片山脉的广意寂静。
神要杀人,便是极快极快地取人性命。
灵魄每两百年孕成一丸,数目有限,嵌于地脉,以镇万象;地表走兽与植株承此灵魄亦可得机缘成道,化人修仙,护百姓登天阁,于是神人物三者以此循环往复。
岚间自觉察灵魄动摇就开始追查撬山客,总被那几人使法隐藏,这下可舒了口气,连苍鹰也在头顶歌鸣和乐。回观百谷,却是满脸郁郁神色,岚间便问:“你在心疼罪者么?”
百谷睁开眼睛,面前高山巍峨,玉城雪岭,天下之圣际伟观,身后却是别人的葬身之地,芳椒抹血。他回问:“岚间,你在杀人了,你是神明啊。”
“自古以来的罪者,若庙堂不能处置神明就来处置,”岚间答,“天下公义,应有此行。”
“不审断就行刑,不劝告就处死,是什么神的法?”
“法从谁定?法出于人,道从何来?道出于心,以人之法道矮视上有,以你之心来度我,荒唐不荒唐?若我总来照人的祈愿去做,我是神还是仆从?”
百谷心想这话我怎么好像听过……又说:“你至少先指教他们一回,若是生来不懂法道的人干犯了你呢,不更该让无知的人先得了道理吗?”
“人生天地良心为主,若不自咎悔恨,一味昧心沉迷,谁能拦阻?”岚间道他天真:
“不要以为犯错的人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他们清楚得很,不然为何求来别神的隐身符,使我不能见?”
百谷想问问岚间白水寨里的无辜者又有什么罪状,恶刑连坐可是神道,话临到口却改了:
“……那,你说你的兄弟,津滇也杀过人吗?”
这一问倒把岚间问住了,让他沉默了好一会儿。
风透长衫,衣带散漫,岚间好像要被吹走了。
“我哪里知道。”
他最后这样说。
二人复上路,百谷阴沉着脸不理人,岚间正好也不想理他。
夜黑宿时更是无话,山冥云阴,大雪将至,四空寒气逼人,生的火也顶不住风。百谷搂着腿缩在石头窝里打颤,感觉吸入冷气的鼻额和喉头生疼,眼前发晕四肢酸胀,料想今夜无法平安入睡,非冻死不可。
他又起来去挪了火堆的位置,直接睡在烤过的地面,那一点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