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观察那只通透的烟青色镯子,心里有点羡慕。
他看着玉镯,商梦阮在看他亮晶晶的猫眼儿。
少顷荆雪尘放回玉镯,转手去拿木盒中剩下的绢帛。那绢帛上写满了字,还是他看不懂的古字。
“境主一定很看重这些布片吧?他记得很清楚,所以即便在幻境里这些字也依旧存在……啊,难道是什么稀世功法?”
他随便猜测着,余光中却见商梦阮认真注视着绢帛上的内容,似乎在阅读。
“阮——师父,你看得懂这些字吗?”
“……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商梦阮略蹙了眉,缓慢地读出来。
古字对他来说很陌生,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初时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待连成一句话后,意思却变得暧昧起来。
这是一封情书。
“想变成她的衣领和她腻在一起,可惜晚上脱了衣服只能与她分离,嫌夜里时间太长?”荆雪尘也回过味儿来,扯了扯嘴角,“噫——这个写信人也够痴缠的。”
商梦阮面无表情地压下那张绢帛。
荆雪尘凑过头,去抢那绢帛:“别藏呀,我还想看是谁写的呢!”
他想顺着绢帛一角揪出来,然而商梦阮的手握得很紧。荆雪尘怕撕坏那张绢帛,只好耍赖似的去掰他的手指。
这种没上没下的小动作,他近来做的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商梦阮的手指并不像他想象的那般坚不可摧,荆雪尘只是刚触碰到他,他的手指便微微一震,松懈了防御。
少年趁机扯出绢帛,咧起一个得逞的笑容。
他直接找到绢帛最下方的署名处,眯眼去读那几个鬼画符。
出乎他意料的是,署名最首的那个字,他恰好认识。
是玄铁寒锁上的“商”。
“真巧,写信人也姓‘商’。”荆雪尘惊讶,“这人应该就是之前的商大夫吧?原来大家喊你商大夫,不是幻境为我们变化,而是他本来就姓商啊。”
他转头问道:“这个人全名是什么?你认识吗?”
“商隔云。”商梦阮沉声道,“星洲仙尊俗世之名,便是‘隔云’二字。”
“他和你……”荆雪尘本想问,商氏一族历史渊源颇深,不知道星洲仙尊和他们家族有没有关系。但说到一半,他怕这样提起会唤醒商梦阮丧亲之痛,便住了口。
商梦阮却听懂了他的意思,答道:“我也是才知道他姓商。族谱中并无此人。”
荆雪尘见他并无伤神之色,才接着道:“那你还知道其他有关星洲仙尊的事吗?”
“他以无情道登仙。”商梦阮眸光微凝,“我从未听闻他曾在俗世有过姻缘。”
荆雪尘虽然不清楚“无情道”具体是什么道,但从字面意思来解读,大概就是冷漠无情吧。
他抬眼瞅了瞅自家师父冷冰冰的脸。
——太像了!这星洲仙尊肯定和商梦阮有关系!
商梦阮猜也能猜到徒弟的小脑瓜里在想什么,解释道:“商氏世代皆为炼器师,从未有过修炼无情道之人。”
荆雪尘满脸狐疑,一条眉毛扬起来一条眉毛压下去,古灵精怪地可爱。
商梦阮目光微暖,他抬了一下手,似乎想揉揉少年的头毛,刚抬起来又压了下去。
荆雪尘已经在搜索其他有用信息了。
“所以说这些都是情书吗?有没有说商隔云从哪里来的?”他埋头问道,“对了,‘商夫人’本名叫什么呢?”
“星洲仙尊称她为‘阿凝’。”商梦阮迅速扫过绢帛,眉头逐渐蹙紧:“——全名,‘渚凝’。”
“渚?”荆雪尘一惊,“哪个渚?”
三界以“渚”为姓的,他只听说过渚风雨。
“你想的没错,是妖王的‘渚’字。”商梦阮注视着他的脸。
荆雪尘这才发现自己反应过激了。商梦阮的眼睛又黑又深,根本看不出什么东西,却像是能剖开他一层层伪装的皮,看透他的内心。
他是渚风雨崽子这件事,师父是不是已经有所猜测了?
荆雪尘忽然想起秘境里闻人襄嘱咐他的话:妖族的小殿下和普通解药之间的价值,岂止是天差地别。
不同身份对于天鸢宗的利用价值不同,对于商梦阮亦然。
“我……”荆雪尘逐渐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还挺惊讶的。三界没几只雪豹妖,每只都姓渚,所以渚凝或许和雪豹妖有关?”
他引开话题:“这么一来,那朵雪莲也说得通了!雪豹妖当然能摘到雪莲,也正因为雪莲来自她遥远的故乡,渚凝才将它和其它珍贵之物一起存放在木箱里。”
“不错。”商梦阮垂下眼睫,似乎忘掉了他刚才的失态。
荆雪尘的心逐渐落了回去。
不管商隔云和商梦阮有没有联系,反正这只叫渚凝的雪豹,肯定和他有血缘关系。
一名得道登仙的仙尊,和一只远离家乡的稀有雪豹妖,曾经像一对凡人夫妻般住在凡间,真是怪得很。
荆雪尘抬起手腕,想起了手心里那朵不存在的水晶仙兰。
雪山的圣物出现在秘境里,是不是也和渚凝有什么关系呢。
他瞟了商梦阮一眼,犹豫自己是否要把水晶仙兰的事告诉师父,最后也没开口。
前段时间被幻境消磨到几乎消失的警惕心,随着师父记忆恢复和“渚凝”这个名字的出现,逐渐回到了他心间。
说来也奇怪,早些时候那个自称境主的声音要他们自相残杀时,荆雪尘并不觉得害怕。
其实对于人族来说,杀掉一只妖换取脱离险境的机会,根本不会有损道德,换做是任何一个人都会毫不犹豫地按照那个声音的要求去做。
荆雪尘却笃信着,商梦阮绝对不会为此伤害他,即便他是只妖。
但如果……在那只普通的“妖”身上,再多加一层砝码,加上“人族恨之入骨的妖王血脉”呢?
涉及到种族之间的仇恨、种族争战的利益,商梦阮会不会有所动摇呢?
全族的重量太重,它与私情孰轻孰重,荆雪尘不敢去赌。
他以前从来没有实质性地意识到妖王之子的身份有多特殊,此时此刻,那身份却变成了一道沟壑,横亘在他和商梦阮之间。
少年垂下肩膀,抱紧双膝坐着发呆,显得有点颓丧。
整个下午直到黄昏,商梦阮都没向他搭一句话,室内一片安静,只能隐隐听到寒风呼啸之声。
入夜,荆雪尘整理好了新的被褥,准备入眠时,却不见了商梦阮。
他里里外外一通寻找,才在柴房里发现了他。彼时商梦阮正从轮椅上费力地弯下腰,试图点燃柴禾取暖。
荆雪尘看到墙角一堆干净柔软的稻草,瞬间明白了师父的意图。
——商梦阮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