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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着清瘦背影的萧橒,他抬手掀起床帐,像是带着点请求,又像是早就知道结局的悲伤。
冰冷的晨风中,锦被和玉枕堆成了个人的形状。而本该睡着个少年的床铺上,已经空无一人。
叶璇玑做事向来雷厉风行。
言君玉回到东宫不久,就收到了信号。他悄悄从寝殿翻窗出去,除了敖霁的枪,什么也没带,连卫孺也没叫,因为知道叶璇玑会另外通知的,她总归是万无一失的。
果然,他一溜出去,就看见宫墙下几个黑影等着,卫孺已经换好小太监的衣服,等在一边。他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今晚这是什么意思,激动得脸都红了,眼睛亮亮的,叫了句少爷。
言君玉却沉稳许多,他出来时候穿着东宫锦衣披风,太容易被认出,接应的人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面容十分普通,正适合隐匿跟踪的那类人,想让他换衣服,言君玉却问道:“我们从哪个门出去?”
“朱雀门。”
“那里离凌烟阁很近吧,我们能去看看吗?”
中年人沉吟了一下,道:“可以。”
叶璇玑暗中的力量也不容小觑,凌烟阁是安放王侯牌位的地方,虽然已经沉寂百年,现在不过是个摆设罢了,但毕竟是凌烟阁,与大周国运都纠葛在一起的地方,看守不少,他手下的人仍然敢带着言君玉自由进出。言君玉虽然整天听演义,也是第一次进到这传说中的楼阁,其实不过一座七重楼阁,下面几层安放的都是阵亡将士,最上面一层,高处不胜寒,才摆着当年跟随太祖起义的十八人。
只是言君玉现在心性已经不是当年听故事的少年了。
他上去第七层,给言家的先祖磕了个头,在旁边发现了自己父亲的名字。
有着宽厚手掌,笑起来却跟小孩一样的镇北侯,会教他爬树抓鸟的父亲,他母亲想了一辈子的言仲卿,最后也不过化成凌烟阁上三个小字而已。
他把宸明书端正摆在父亲的名字上,又磕了个头,下了凌烟阁,在下面找到了钟老将军的牌位。
他生前的铠甲刀剑都留在那里,言君玉磕了个头,把他的铠甲取下来,换上了,他是钟老将军唯一的徒弟,出生入死,没有衣钵可做念想,能继承的只有这身铠甲了。
青年到底比不上老将的身形宽厚,穿上就有点宽松,北疆的铠甲极重,光是板甲就有三十多斤,经过沙场的甲气质也是不一样的。连卫孺也觉得自家少爷的气质一变,像是整个人都沉稳了起来,眼中神色也凝重无比。
“走吧。”他轻声道。
“不留句什么吗?”卫孺忍不住问。
“不用。”
卫孺不说话了,但还是有点担忧的样子。等到快上马车了,又问:“那陛下知道你走了怎么办呀?”
他比言君玉要机灵得多,有的都是剑走偏锋的急智,从他知道叫萧景衍陛下就可见一斑,平时跟小太监小宫女也弄到不少消息,说不定连庆德帝和明懿皇后的事也听到一点风声。他说的大概也是所有人担心的事——萧景衍会变成第二个庆德帝。
平时好好的自然不用担心,如果他的“小言”走了的话,难免让人产生这种担忧。
“他不会变的。”言君玉轻声道。
他的萧橒,是世上最强大最温柔的人,有着让人惊叹的忍耐力,因为这点,所以常常被人忘记他也会受伤。
他会困在他的龙椅上,做被囚住的龙,天长日久,锁链勒进肉里,他仍然保有他的温柔。他不会做暴君,他会痛苦地活下去,做天下人的明君。当权力的黑暗席卷而来,他会是挡在最后的那个人。为君为父,天下都是子民,他会兑现他的承诺,给天下一个河清海晏的未来。
“要去言侯府走一转吗?”出了宫门,那中年人问。
他一定不是出身军士家的,还觉得言君玉需要跟言老夫人告别,也太小看王侯了,她是将门虎女,父兄都上了战场,此刻北疆战情如火,和言君玉一起的子侄辈都上了战场,一个消息就够了,她什么都清楚。
城郊外雪已经化了,原野上正春耕,一树树的桃李已经长了花苞。卫孺悄悄告诉他:“我摘了一枝梅花,放在玲珑的窗口。”
少年的心意,只敢这样悄悄传达。但言君玉不是少年了,他知道卫孺是在提醒他留下个东西做念想。
他留下了他的玉,放在宸明书下面。他知道萧景衍会去找自己,追寻自己今晚的踪迹直到凌烟阁,然后找到那块玉。
他清楚地知道,这份信心是因为他出了皇宫。
虽然他一直相信他的萧橒,他不是误会而走的,他知道容皓那句阿鸿代表不了什么,但当时当刻,在思鸿堂,就算萧景衍注视着他,他还是会觉得痛。
初春的夜风,仍然寒冷,明光铠寒如铁冷如冰,沉甸甸地压着。马车在朝宫外走,言君玉觉得自己像一点点活过来。
他要去边疆了,光是想想就枝叶舒展有了精神,像小时候听的故事中送龙还乡的故事,过一桥生肉,过二桥生鳞,过三桥就腾云驾雾成了真龙。不是为了证明什么,是因为他得去边疆,他得见见大江大河,看一看自己能不能力挽狂澜。
马车出了城郊,他没有回头望,只是在心里念道:“我要走了。”
我要走了,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了,是因为我要守住我自己。我是言君玉,也许我不是配得上你的玉,但我是我祖母最疼的小言、我爹娘最喜欢我了,还有敖霁,还有洛衡,还有卫孺。我要做大将军,要救边疆百姓,要守护大周,我要带那些战士回家。
就算不是玉,我也是最坚硬的石头,是独一无二的言君玉,我要守住我心中的火焰。
我不能砸碎我自己。
钟老将军说拳有退路,枪无回身,自己见过了权谋,选择不用权谋。原来权谋就是机巧,就是回身,而打仗的人,是不能想着退路的。天下交给你去想,就让我保留这份分别心吧。
我去守你的边疆啦,萧橒,以后你看见你的江山,也许会想起我的名字。言君玉这样想着,本来是很潇洒的,应该笑的,但他的眼泪,却很没出息地落下来了。
城墙消失在视野里的刹那,卫孺忽然忍不住叫了他一句。
“少爷,我们真走啦?”
“真走了。”言君玉抹了一把眼泪,道:“我们去看一看,真正的战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第154章 论道不知何处用将军
东宫没有多少时间处理言君玉忽然消失这件事,国丧当头,光是庆德帝的丧礼就够让人应接不暇了,何况里面还夹杂着边关战事,和朝中政事。几个宗室老亲王最是麻烦,说是年高德劭,其实只能当摆设,偏偏意见还多,又不能不听,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