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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得像江南秋水,“劳动诸位来此,近来荆梁可好?”
“老大放心,并没有什么大乱,一些乡野的小妖,俺们还不放在……”孰湖君对上花尽雪的目光,越说越气短,“对不起老大,俺错了。”
鹿蜀君叹了一口气,适时地圆场道:“君上,孰湖的言语虽莽撞,办事却渐有条理,上回他大意放走狱囚,害君上受伤,已经痛定思痛了。”
孰湖君连忙附和,“是是是,对对对。”
花尽雪淡淡地开口问:“痛从何来?是本君受伤,还是疏忽失职?”
纪眠风听得一笑,不得不说,这个问题问得十分切中要害,花尽雪今夜的举止,确有一方妖君的模样。冉遗君等依次汇报情况,表明虽然荆梁暂由扬州君代管,但由于她花尽雪的严谨传统,大小事都能够井然有序,并没有什么值得请示扬州君的地方,花尽雪或沉思或点头,偶尔会开口询问几句,或者提点几句,果然是十足十的面冷寡言。
说到底,花尽雪与他,是一类人罢。
无论她为舫主、为妖君,从来都是别人指望着她,哪怕心里没有看上去那么镇定或坚强,也不敢在下属面前流露分毫,久而久之,自然就形成了面冷寡言的外在形象,所谓风致,所谓清冷,不过是她全副武装的模样,就像……
就像他在东宫。
说完正事,花尽雪的目光堪堪落在板正的冉遗君身上,“冉遗,本君有个小问题。”
“君上请吩咐。”
“今日怎么都变作人形,整整齐齐站在院中?”
孰湖君的脸色有点慌张,冉遗君行了个礼,答得很肃穆:“吾等发现君上在此藏了男人,生怕原貌不堪,犯下惊扰之罪,是以依着凡人的礼,才敢与他相见。”
“他看得见你们?”花尽雪的面目终于起了波澜,扶额叹道:“我忘了。”
“所以,老大,他真的是你男人吗!”
“不是。”
孰湖君的脸色正放晴,忽听自家老大叹了一口气,“他是我的冤孽。”
鹿蜀君扶了扶酸倒的牙,同情地望了一眼再次被击垮的孰湖君,体贴地圆场道:“君上,那少年见着我们,倒也十分镇定,问候一二句,便回房休息了。夜色已深,我们就不叨扰了,免得误了君上的良宵。”
待众妖散尽,花尽雪仍未动,坐在屋顶上,瞧着空寂的庭院发愣,抱着膝,托着腮,不知在想些什么。月光照亮庭院的池水,风吹过,像一片动荡的碎玉,花尽雪的目光也随之动荡,渐渐地,落在厢房半开的小窗上。
唇角微抿,带出一点笑意。
纪眠风的位置选得刁钻,他能够看见花尽雪,花尽雪却看不见他,是以他没有动,江南的秋风拂过花尽雪的衣裙,吹入他的心怀,恍惚之间,竟似又与梦中的一树梨花打了照面。
许是花尽雪靠近他时,那阵若有若无的梨花清气,总让他想起一些东西,无尽的朱红色宫墙、积灰满殿的破败宫室、安乐堂里阿娘种下的梨树……那是一段暗无天日、不堪回首的岁月,可也是他午夜梦回、朝思暮想的地方。许多隐秘的心事,都随着故人的风流云散而沉底,他愿意用一切去换取重来的机会,可这不过是内里寂静的惊雷,无人可说,无人可解。
花尽雪的出现,像一阵风卷入蒙尘的殿宇,骤然,尘烟弥漫。
方正怀和尽忠闲聊的时候曾说,喜欢上一个姑娘,就会产生一种幻觉,认为这个姑娘和自己一定在哪里遇见过,或者是梦里,或者是前生。纪眠风此刻,就有同样的幻觉,所以,他对她耿耿于怀,念念不忘。
却原来,她是他记忆里,那只如影随形的野猫。而他是她记忆里,那个落魄羸弱的孩子。
他以为的初见,于她,不过是场别开生面的重逢。她看他依然是孩子,可他知道她是谁的时候,已将她看成一个女子。想来世事多可笑,这个他心动的姑娘,竟从未将他看成一个男人。
启程离开金陵的时候,纪眠风忽然想起那夜月下的笑意,想起去寻张趋庭的那日清晨,她似笑非笑地望他,“大人,叫一声‘小雪’来听听?”
想起秋雨濛濛,小院青苔难行,他一个不防摔得狼狈,她好整以暇地撑着伞,笑得乐不可支、隔岸观火,鬼使神差的,他想起孰湖君那句“如果她欺负你,那是因为她在意你”,心里,竟生出一点窃喜。
也许,他在她心里,未必是她所说的那样。
自欺欺人也好,既然此生无缘,总归要留一点妄念,才能安稳度过漫长年月。
此去,他依然是东宫的太子,天下的储君,可是,纪眠风也曾真切地存在过,他会坐在小板凳上笨拙地洗衣服,然后在晾晒的时候,故意将水花甩给身旁幸灾乐祸的女子,他学会了生火添柴,分清了油盐酱醋,还能厚着脸皮点菜,他可以跟着她七弯八拐到一处苍蝇小馆,捧着碗蹲在店角,品尝据说很“地道”的美食。翻滚卧红尘,烟火销寻常,他已是如此的俗不可耐,如此的,鲜活雀跃。
倘若他生有幸,定当载酒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