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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张趋庭正了正衣襟,“金陵城下,秦淮河畔,有文庙贡院,亦有画舫绣楼,纪兄道是为何?美人配英雄,才子觅佳人,阴阳相抱,古之正理……”
“青楼?”
大庭广众,□□,纪眠风一派坦然,张趋庭却些微变了脸色,咳了一声道:“纪兄慎言。”
不过,细细打量,纪家兄弟似有些久病不足之象,让张趋庭想到村里患了痨病的人,不由再咳了一声,“但,歌舞之地,丝竹乱耳,纪兄若喜清净……”
“不喜,快走。”
张趋庭目瞪口呆。
真是如狼似虎,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啊。
秦淮画舫,楼心月。
选中此间画舫的原因,乃是张趋庭等一众书生的文人情结。
“小山词云,‘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此舫名曰‘楼心月’,曼妙,曼妙。”
纪眠风被妇人劣质的脂粉香气惹得一阵咳嗽,心下已生了悔意。
妇人一边张罗开席,一边低声吩咐身旁的小丫头,那位的衣衫针脚细密,必是家有贤妻,切莫让乖顺的姑娘来,那位年少青涩,约莫尚未成家,切莫让懵懂的姑娘来,那位贼眉鼠眼,切莫让不解趣味的姑娘来……
倒也是个细心的妇人,纪眠风暗想。
小丫头轻笑,“花娘来了以后,妈妈越发精明了。”
“那位……倒像个正派人家的孩子,没准是被其他哥儿迫来的,不见得看上咱们的姑娘。”
“模样虽清俊,怎么有些痨病鬼的面相,姐姐们也未必看上他啊——若是有钱另说。”
纪眠风掏出一块银子,轻响一声,搁在桌上,席间诸人眼睛都直了,妇人笑得春意盎然,赶忙揣好银子,“公子爷喜欢什么样儿的姑娘?”
纪眠风淡淡抬眼,“你猜。”
妇人:“……”
张趋庭默然叹了一口气,如狼似虎啊,血气方刚啊。
尴尬的场景眼见发酵,妇人掐了一把小丫头,“快,叫花娘来掌掌眼。”
第二次听见花娘,纪眠风已勾勒出一个满头插花,涂脂抹粉堪比年画的妇人。席间的几个书生却听出了眉目,书生甲问:“花娘?莫不是楼心月的舫主?”
书生乙追问:“冠绝秦淮,百艳之首,花尽雪?”
张趋庭也对这个名字有了反应,“那位身在金陵,名满帝京的琵琶伎?”
名满帝京?纪眠风不置可否。妇人的形象渐渐变成一个风尘香艳的姑娘形象。
“啊呀,花尽雪,有名士赞曰,虽为道旁桃李,可望岁寒之骨,不知是怎样一女子!”
“愚弟听闻,见之忘其容,唯记其风华,甚艳,甚韵,甚冷,甚香。”
张趋庭环顾诸人,无不整理襟袖,引颈而望,遂低低笑叹了一声,斟满一盏清酒,斜坐支颐,摆出一副容止风流的情态。纪眠风不通坊间事,不过见满席的书生皆热切翘首,不由也带了些好奇。
堂下高台的丝竹管弦正喧扰,左右雅舍的高谈阔论亦汹汹,风月之地从来都是人间最热闹的所在,只这一间,因着一个据说绝色的姑娘,有了短暂的静默。
历来美人出场,总归要些情致,至少,在纪眠风的印象里,须得有花有月,有琴有酒,而不是在眼下这个吵嚷庸俗,纸醉金迷的画舫。
其后很多年,纪眠风还是会梦到与花尽雪的初见。
女子的手拂起珠帘。
珠串擦肩而过,隔着不近的距离,纪眠风依然听到清越的碰撞声,叮叮咚咚,像是流水泄于鸣琴。张趋庭的手一抖,杯中烈酒溢出些许,半盏沉醉飘散,连纪眠风都有刹那的恍惚。
确然是有琴有酒,倒不必再求花月。
女子的眉眼连顾盼都省去,莫名地、在满座的才子书生里,一眼看向纪眠风,而后,蓦地一笑。
满座寂静,只有碗筷掉得清脆。
既没有遮面的掩饰,也没有场面的客套,花尽雪直接走到纪眠风面前,“你叫什么?”
花尽雪和纪眠风想象中不同,淡黄的衣衫穿得整齐,没有刻意的珠翠,却有说不出的清贵韵味,美人在骨不在皮,“百艳之首”,并非虚名。她低头的刹那,纪眠风闻到一阵若有似无的花香,像是陈年的香酒,醉眼朦胧间,前尘往事照面而来。
“纪眠风。”
……
“花尽雪”是老爹给的大名,她虽然不太待见,但放在歌舞乐坊里,也算一个有风尘有风情的名字。当年,正是眼前的小崽子,瞧见破败宫殿里的破败题字,堪堪是“眠风梦尘”四字,仿佛被点破了什么迷津,若有所思地说:“小雪,你说人是不是这样,飘荡荡地睡在风里,做着尘世的梦?”
彼时她是一只白花花的小猫,掩着尾巴假寐,对凡人的生命之问没什么兴致。
“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尘儿’,好不好?”
她翻了个身,继续打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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