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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褚易趁两人争论,从疤脸手下挣脱。他还没跑几步,又被对方抓住脚腕。匕首眼看就要落下,突然窜进一个干枯人影,将疤脸手中的手机与匕首一同撞落。
褚茂死死抱住对方,冲褚易喊:“还不走!”
褚易愣神。疤脸却无动于衷,他捡起匕首,一下接一下在褚茂背后扎出窟窿。褚茂发出惨叫,“走啊!易!逃啊!”
凄厉叫声在林中回荡。身体里的血液涌回来,褚易捡起地上的手机,他受不了叫声,就捂住耳朵,头也不回向外跑去。
他跑,一秒都不敢停。直到再也听不见褚茂的声音,他才停下,低头看双手。
掌心都是血。他的,父亲的,融在一起。
干裂的嘴唇不住颤抖。为了活下去。他用手机拨通高允哲电话。忙音。又换成周助理。
对方很快接起:“你好,哪位?”
“小周?小周,是我。”
周助理那边传来一阵响动。东家!是褚先生来电话!他对谁喊,又赶紧问褚易人在哪里。
“雨花山的林子,但这里太大,我不确定在哪个位置。”他低声说,听见远远又传来人的走动声,便匆匆对电话那头留下最后一句:“我会坚持到你们过来,尽快。”
说完挂上电话,继续奔跑。他负伤,跑得不快,追击者却不留情。褚易能感觉对方越靠越近,束手无策之时,他重心不稳,脚下一个踩空,人滚下旁边的斜坡,沾一身树枝泥土。
褚易摔得眼冒金星,好不容易缓过来,头顶到什么东西。定睛看,眼前一座孤坟。
雨花山是三山名声最不好的一座山。这里野林茂密,到处都是乱葬岗。游客不愿前往,本地人更避讳不及。他下意识就想往后退,却同时听见疤脸在坡上来回的脚步声。只能咬牙,挨着坟头伏低身体。
等了多久已经不能计算,疤脸的脚步始终不离开,隔不了很久就会回来一次,似乎是故意挑战他的耐心。褚易只有等。对方还在找他,即使害怕,他也无处可去,唯有躲在这里。
他轻轻呼吸着,鼻子闻到身下泥土与植被腐烂的气味。太奇怪了,这味道竟让他有些放松。他继续等,直到唇边被什么沾湿。褚易舔一舔,不是泪水。
下雨了。
雨水将土壤打湿,气息湿润,褚易生出一些安心。他看这座坟。雨花山那么多孤魂野鬼,死后都没有姓名。他用手为坟头遮去雨水,默默说多有打扰,我替你遮一遮雨,如你好心,也请帮我一次,救我一次。我有想见的人,我想去他身边。
大雨滂沱,将褚易一遍遍淋湿。他握紧手,不让伤口碰水。不知过了多少个小时,追他的人失去耐心,终于离去。
褚易趴在坟头不动。他不能再犯一次错误。雨持续下了一整个晚上,他就趴在那里一整个晚上。翌日天光大亮,再也听不见坡上的一点动静。
他爬起来,对着孤坟真诚说句谢谢。随后找根树枝,支撑自己走路。
他不停走。不能休息,一丁点这样的念头也不可以出现,他必须一直一直往前。他们知道他在这里,他会来的。
再一个整天过去。褚易周身疲惫,他已到极限,身体摇摇欲坠,随时都要倒下,多走一步都仿佛能要了他最后一寸命。但他还是不停止。他将面前无尽的路分成一段一段,熬过一段,就离出口近一点。离他近一点。
这是支撑他的唯一动力。每走一段,他都见一座坟,他依靠这些孤坟来辨别自己没有绕路,始终向前。每经过一个,他都会说一句麻烦了,谢谢。
天父宽恕他。跨过最后一片林中泥泞,蔽日的树影从身边褪去,他走上一块岩石,微微眯起眼,多日不见的澄净天空近在眼前。眺望得更远一些,他瞧见了搜救队的身影。
安全了。绷紧的那根神经松下来,全身力气也像被抽空,褚易坐到石头上,往后看,一个个小小的坟头填满他来时的路。他不害怕,于心中念:谢谢,谢谢你们。
远处有谁见到他身影,大喊,褚易!是周助理。
“东家!在这里!他在这里!”
他无力应声。太累了,想睡一会。疲倦感蜂拥而至,褚易闭上眼。微风吹拂他脸颊。雨过天晴,真是个好天气。
正文 第一件事
那注定是个很长的梦。梦中一切皆是黑与灰,伸手抓不到任何东西。人像浮游生物,没有目的地般在水中缓慢地漂着。
起初是着急的。谁来都好,喊一声,叫一声,或者搅动这潭死水,推一推他这只漂浮的动物,让他改变方向。他久久地等,来了一个、两个人。他们来了,经过他身边,图好玩戳戳他,发现他因触碰而颤抖,大笑着说真是奇怪的东西,然后走开。
没有人留下,三个四个,十几二十,没有人。
他疲惫、厌倦,不想再等。直到又有人经过。太粗鲁了,对方不是戳他,玩玩他。那人跳进水里,造成漩涡。他被卷进其中,痛苦、不能呼吸。
他以为他要死了,水里的人却伸出一双手,抱住他,轻轻拍拍他。
身上长出一条线,不知道连去哪里,但让他感到安心与扎实。漂浮的动物有了根,他听见谁在低语,称呼谁作宝贝。
宝贝,宝贝。非常温柔。要是也有哪个人能这么叫自己一次就好了。他安静地听,贪婪地听,幻想这份温柔是给自己的。长梦不醒,无人来打破。他在谁的臂弯中沉沉睡去。
——
睁开眼,白天的光线教眼睛不适应,褚易努力眨两下,好了一些。他看一圈周围,是自己在方宅的卧房。一个身影伏在他床边,似乎睡着了,浅浅呼吸着。
真的回来了吗?他感觉不切实际,于是握紧手,将指甲扣进掌心——疼的,是真的。他平躺着,享受这迟到的安宁,随后伸出手,举到空中。左手被妥善包扎好,只有小拇指的地方空出来。
他放下左手,用完好的右手放到床边人的头上,摸了摸那人的头发。
对方惊醒,抬头看着他:“小易……”
褚贞眼睛红着,估计刚哭过没多久。他见褚易醒了,立即贴他额头,又握住他的手,不停问:“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都好。”
“哪里好了!”褚贞一副要哭的模样,“你差点就没命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