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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门前,用浓重的波什尼亚克方言说:“能载我一程吗?刚刚捕捉逃犯受了伤,兄弟死了,”说罢他哽咽一声,被墙灰沾得乌漆嘛黑的手又去脸上擦:“我实在是走不动了,前面不到五公里就有我们的营区,在那附近放下我就行。”
领头听得不清不楚就更没好气:“你们支援部队呢?”
“他们今天也很忙……我们在抓一个重要的逃犯。”林奈反问:“你们怎么也这么晚出任务?”
领头知道那个“重要逃犯”也是他们的目标,但不好公开回答:“你管那么多!”
林奈赔笑:“是是是,帮个忙吧。都是兄弟嘛。”
他故意把最后一句说得特别重。虽说他假扮的这个身份是波黑政府军,人民军和他的立场应该是相对的,两方私底下已经斗得死去活来,但在明面上到底没有撕破脸,装模作样也要尽力维持着团结友好的表象。所以当一个政府军士兵向人民军求助,为了维系团结的大原则,能帮的还是会帮忙,也以免被人落下话柄。
果然领队答应了:“上来吧。要下车一会儿叫一声!”说罢,他招呼后面的兵:“来几个人!把这个瘸子拉上车!动作快点,别耽误了时间!”
有两个士兵跳下来搀扶着林奈上车。不大的车后箱满满当当地塞了三十个人,在夜深雾重的凄迷里,每个人都似乎有相同的模糊的轮廓。三十双眼睛谨慎而又好奇地盯着这么一个“波什尼亚克人”,仿佛林奈会随时拿出一条脏兮兮的小毯子跪下来朝着麦加磕头。③
林奈不自觉也捏了捏手心,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敌意和蔑视。这真是奇妙的体验——作为一个塞尔维亚人,他第一次亲身体会到了波什尼亚克人的感受,体会到异族在面对塞族时的心情。他没来由地想,这真是荒谬,这些穆斯林每天是这么面对塞尔维亚人的吗?他们要怎么平衡这种高强度的压力和紧张感呢?当他站在雷托的面前,雷托也是以这样的心情来面对他的吗?
终于一个看起来个子矮些的少年士兵主动让出座位:“你……要不要坐一下……”
林奈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谢谢你。”
少年士兵显得有点腼腆,安慰他:“别担心,都会好起来的。”
他们的车队和波黑政府军的车在相邻的街道完美地错身而过。除了林奈,彼此都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曾经很近。直到电话亭完全消失在视线里,街上再也见不到波黑政府军巡逻的士兵,林奈才暗暗松一口气。
高度的紧张过后,他脑袋里有几秒钟是完全放空的,目光展露出疲惫和倦意。在这个瞬间,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向何方、前面是否还有路能走下去。只有汽车发动机的轰隆声伴随着他,仿佛永无止境地、不断地向前。
(1:“肩膀上的几颗星星”指贝尔拉莫维奇上将肩章,南斯拉夫人民军上将肩章是由三颗五角金星与一枚枪剑叶花纹组成的。这里也代指贝尔拉莫维奇的官衔。
2:RTB:贝尔格莱德广播电视,塞尔维亚广播电视的前身。
3.“对着麦加磕头”:指穆斯林的礼拜仪式。)
第11章 二次落网
凌晨两点半,车队在普林西普桥①停下,林奈下了车。
“祝你一切顺利。”那个让座的少年士兵朝他挥手。
这是个没上过战场的兵。林奈也朝他挥手:“祝你活到回家。”
车队离开了,林奈慢慢走过桥去。银河在他头顶,米梁茨卡河在他脚下,河水携来扑面的寒气和絮絮的飞草,林奈只感到头顶一凉,军帽被风卷走,在空中打了两个转“啪”地落在河面上,迅速漂远。
他靠着桥站了一会儿,然后意识到自己站在一个很重要的位置。一百年前,那个大胆的塞尔维亚人可能也站在他的这个位置上,在拥挤的人群中暗暗将枪口对准了来自奥匈帝国的殖民者。人们后来用他的名字——普林西普代替了这座桥原来的名字,纪念这位民族英雄。那是塞尔维亚人还受尊敬的年代,普林西普这个名字是所有南斯拉夫人的骄傲,那时候,他们还能正大光明地纪念他。
舆论和口风是这两年才变得敏感的,没有人提普林西普了,他们甚至不提“民族英雄”这个词了——如果民族英雄不是个塞尔维亚人,而是个波什尼亚克人,或者克罗地亚人,或许不会这样。或许有一天整个塞尔维亚都会和普林西普一样成为旧时代的名词,人们急于摆脱他们,尽可能撕掉身上关于塞尔维亚的标签和特征。二十世纪的硝烟终将散去,在二十一世纪诞生的新青年,甚至不会知道塞尔维亚也曾经有一位民族英雄,反抗过残酷的殖民者。
当“民族英雄”这个词出现在林奈的脑海里,他感觉到一股由内而外的战栗。很多时候他避免去触碰这个词,格外小心谨慎,有点对待精神类药品的意思,他知道用了之后会让大脑产生不着边际的想法。林奈是士兵,他不喜欢不着边际的想法,他要确切的、实在的东西。
眼下,最确切的就是无法出城的困境。
林奈开始整理思路。出城需要钱、交通工具和身份文件。前两者还好说,身份文件是最棘手的。贝尔拉莫维奇是不会帮他了,他必须自己搞到合法的文件。他之前是有合法文件的,现在应该在雷托那里——被捕后,这帮波黑政府军把他浑身上下搜刮了个干净,身份文件这么重要的东西肯定会直接拿给雷托,说不定由这位上校亲自保管,以防他逃跑。
要拿回这份文件,就必须回到雷托的指挥部。林奈好不容易逃出来,再回去很可能是自投罗网,但不拿到文件,势必出不了萨拉热窝。
大胆的狙击手咬咬牙,径直往来时的方向走。这时候所有人肯定都以为他要跑,不会有人想到他还能回去,所以胜算也不是没有。他小心一点,还是有可能把文件拿回来的。
这注定是一个忙碌而焦虑的夜晚。
林奈回到指挥部已经将近三点,巡防的士兵的确有所减少。他绕到侧方,隐匿在树木的阴影里,一名士兵走过来,被他猛地从后用手肘卡住脖子,大手捂嘴将脑袋用力一扭,脖子顷刻断裂!士兵吐出最后一口热气,身体软倒在林奈怀里。
林奈将尸体拖入绿化带藏好,搜出对讲机带上,翻窗进入一楼。楼道没有开灯,整条走廊见不到一个人影,还不到早上正常上班的点,除了值班房里留下的一名勤务人员,大办公室里都是空的。林奈装作若无其事敲开值班房的门,里头的勤务兵正在打盹。
“嘿,怎么是你值夜班?”林奈看到墙上的值班表,随便抓了一个名字:“约翰那家伙去哪了?”
勤务兵懒洋洋地抱怨:“他又请病假了,一天到晚的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