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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老七从没怀疑过三妈妈的眼光。一来,三妈妈本来就是个美人;二来,三妈妈疼他。
    而事实上呢?
    三姨太的确疼老七,可人是她深更半夜,偷偷从拍花子手里买的。
    她匆匆扫了一眼,觉得拍花子没欺骗穆府的胆子,加上对通房的轻视,压根没掀开棉被仔细看里头的人。
    于是阴差阳错间,三姨太和穆老七都不知道,被板车送进穆府的,其实是个能生的男人。
    “四哥,你慢点走。”穆博天被穆闻天拽着跑了一路,上气不接下气,“不就是个通房吗?”
    他摸索着推开耳房的门:“肯定跑不掉……咦?”
    耳房里空无一人,唯有几只蛾子在脏兮兮的门板上垂死挣扎。
    “人呢?!”穆老七茫然回头,望着跟着来的几个兵,“我问你们,人呢?”
    他的情绪过于激动,迈着步子在耳房里打转,靴子免不了蹭到门板。
    只听一声脆响,水润的珍珠骨碌碌地滚出来,一直滚到穆闻天的脚下,轻轻地磕在漆黑的军靴上。
    穆老四的瞳孔猛地一缩,想起“小貂”身上的旗袍,面色彻彻底底僵住了。
    如果穆闻天没记错,那个从他被窝里爬出来的“小貂”,身上穿的就是淡蓝色的丝绸旗袍,上头还坠着珍珠。
    “来个人啊。”穆老七趴在门边招呼站岗的兵,“快,府里丢了个姑娘……”
    “你怎么知道丢的是姑娘?”穆闻天抓住弟弟的衣袖,漆黑的瞳孔里映出了穆老七茫然的面庞。
    穆老七喃喃:“三妈妈告诉我的……四哥、四哥你去哪儿?”
    穆闻天走得干脆,只留给穆博天一个锋利又孤独的背影。
    穆老七摸着鼻子,嘟囔了几句有的没的,继而指挥着屋外的兵,继续在院儿里找自己面都没见上的通房。
    太阳从云层后冒出头,雪短暂地停了会儿。
    穆闻天走进三夫人的院子时,长乐正按照医生的指点,蹲在门前煎药。
    脚步声惊动了她。
    “四爷?”长乐瞧着穆闻天腰间的枪,哆哆嗦嗦地拦在门前,“您……您消消气,三夫人不是故意……”
    她说话间,耳畔嗡嗡地响起外头的流言蜚语——穆四爷不仅在床上有特殊癖好,平时还以折磨人为乐——长乐以前听见这些瞎话,从未当过真,但当她直面穆闻天,恐惧瞬间占据了全部心神。
    长乐想:完了。
    四爷肯定要崩了我。
    她觉得自己命不久矣,眼泪唰地淌了下来。
    穆闻天的脚步硬生生被长乐的眼泪拦下来。
    他莫名其妙:“我只是有点事要问三妈妈,你哭什么?”
    “我怕……我怕你崩了……崩了……”
    “你这不是扯淡吗?”穆闻天耐着性子将她推开,“里头是我的长辈,我崩谁也不能崩她啊!”
    长乐闻言,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也不能崩七少爷!”
    “不崩不崩。”穆闻天撂下一句“我崩我自己成不”,甩手走进了屋。
    屋内,躺在炕上的三姨太已经醒了,两个医生围着她把脉。
    穆闻天长腿一迈,在床边站定。
    他挺拔的身形压迫感十足,三姨太靠着靠垫,惊得连连咳嗽。
    穆闻天打了个手势,将医生“请”了出去。
    “三妈妈。”他问,“你给老七折腾的那个通房,打哪儿找来的?”
    三姨太自知事情败露,不敢隐瞒:“老四,我也不跟你打马虎眼……府里的丫头小子,哪个不是买来的?”
    “……老七也大了,我寻思着,是时候给他找个通房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没惊动你和老爷。”
    “……你放心,那个丫头干净着呢,拍花子说是‘好货’,大户人家出身,家道中落才被卖了。”
    “……你想,咱们把她买回来,好吃好喝地供着,不等于救了她的命吗?”
    三姨太说着说着,眼前一亮:“老四,咱们这是行善积德呢!”
    穆闻天差点被三夫人的歪理气笑。
    他随手拖来一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在炕边:“三妈妈,你把人买回来以后,有没有看一眼?”
    “看什么?”三姨太理直气壮地反问,“昨夜里,黑灯瞎火,就是真叫我看,我也看不清哪!”
    穆闻天忍不住用手指按了按眉心。
    他算是搞明白了,敢情三妈妈也好,老七也罢,谁都没看清“通房”的面容,把一个男人当姑娘家,抬进了门。
    “你可知道,那不是个姑娘?”
    三姨太嗤了一声:“不是姑娘,还能是个小子?”
    穆闻天抿了抿唇,没应声。
    三姨太愣了愣,面色一点一点凝重起来:“不会真是个小子吧?”
    这年月,小子也能嫁人,就是能嫁人的少,寻常大户人家若是有能嫁人的儿子,就会好好养到十六七岁,再把他们当联姻的工具嫁出去。
    嫁出去前呢,会在他们身边安好些人看着,免得他们被不长眼的“猪”拱了。
    要知道,能嫁人的小子一被标记,就嫁不出去咯!
    至于拍花子手里能生的小子……价格当然高得离奇,断不可能简简单单就被三姨太买来,给老七当个没名没分的通房。
    “坏菜了。”三姨太紧张地揪着帕子,“哪家的少爷被拐了?”
    她扒拉着手指,如数家珍:“谌家的少爷?不对,已经嫁人了,我也见过;沈家的少爷?不对,年前订的婚,要是被拐走,我肯定能得到消息……”
    三姨太想来想去,熟悉的人家居然没有一个符合条件。
    她的神情非但没有轻松,反而愈发凝重:“不会是……从省外拐来的吧?”
    也只有这个猜测说得通。
    省外的少爷被拐了,家里再怎么着急,出了省找,也无异于大海捞针,没有特殊情况,肯定找不着。
    “老四,你快去把人叫来问问!”
    穆闻天见三妈妈终于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冷笑道:“若是能找到他,我也不会来打扰三妈妈了。”
    “什么?!”三姨太听出穆闻天话里的意思,一口气再次噎在胸腔里,眼前阵阵发黑,“他,他不会是冻死了吧?!”
    穆府不是没死过人,可一个来路不明,从拍花子手里买来,很可能是大户人家的少爷的通房真要被冻死,那就是大事儿了。
    三姨太等不及听穆闻天的解释,捂着心口,软绵绵地歪在床上,像是又要晕。
    穆闻天赶忙把医生叫进来。
    候在屋外的医生匆匆进来,又是灌热水,又是掐人中,总算把三姨太的神志唤了回来。
    “老四,你说……你说我这不是作孽吗?”三姨太悔不当初,拽住穆老四的胳膊,泪眼婆娑地忏悔,“这条人命铁定要算在我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