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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脸:残忍。
    直到季鸣则终于回来法国,他问孟时雨晚上能不能见面。孟时雨简简单单地回他说能。恋爱中的人是公羊高,谷梁赤,小季总早已练就从每一个字看出微言大义的能力,微信对话就是他的《春秋》。
    季鸣则猜想小朋友是乐意见他的,他精精神神地收拾好自己,然后扑棱着爱情的翅膀就去了。他一个劲催着司机快点快点,他想,老天爷啊,我们分开了三年,今后,我要把这些日子全补回来。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做算术题,加减乘除,把时间变成饼状图。
    孟时雨说他在国家图书馆。河风正凛冽,激烈地刮过图书馆所在的巨大而空旷的木质平台。季鸣则老远就看到孟时雨晃荡在出口的地方,他的小朋友双手插着大衣口袋,半张脸埋在围巾里,也不说话,只有一双大眼睛眨呀眨地瞧着季鸣则。季鸣则忽然也不知道该讲些什么,只好一个劲谈冷气和大风。
    张希逸跟在他们旁边,忍不住想撇嘴,她想这个老板到底能不能领悟到孟时雨的假冷淡和真害羞。是啊,她想,谁能想到惯会打砸抢的孟孟,说起话来动不动就是炸弹和断头台的孟孟,在爱情面前竟软成纸老虎,被辜负了就一个人跑掉,得到补偿时倒手足无措起来。
    正值年底,朋友们总要聚来聚去。喝到夜里两三点钟时,孟时雨有时会忍不住讲两句他的“傻逼前任”,一来二去张希逸早已听懂了原委。但她仍觉得,就算此季总非彼季总,终究也是个祸头。何况那天在店里,她亲眼见到这位季总和白月光一起,那人看起来体面又乖巧,像没脑子的有钱人会喜欢的类型。但孟时雨却并不应和她,反而因为她大嘴巴直接导致季鸣则翻出旧帐,硬要罚她去买酒。
    那时张希逸不服,她说姐妹,我拉你进豆瓣劝分小组!包学包会,让你面对渣男只想止损和索赔。
    孟时雨却不是很有兴趣,他只是说,靠他怜惜得到的我都不稀罕,如果我真想从他身上要什么,我会自己去拿。
    “你能拿什么?拿他卡?”
    孟时雨豪气冲天,“就拿了怎样,我们以后就刷他的卡,用最贵的材料,去最贵的打印店,做街上最漂亮的横幅,宣传海报全是铜版纸,还能在脸书买社会运动的推广广告!”
    净会吹牛!张希逸看孟时雨半天没憋出话来,只是立在冷风里,站住不动。她终究不忍心让刚刚还在走廊上嘀嘀咕的小伙伴尴尬,便主动往前走,插科打诨,说季鸣则上回坏了她生意。她疯狂暗示,孟时雨于是顺着她,装出仗义执言的样子,劝季鸣则把店里最丑的那些清朝外销瓷花瓶包圆,季鸣则马上说好,连一个磕巴都不打,倒把张希逸一肚子坏话生生堵了回去。
    他们这样不咸不淡地终于走到季鸣则的车边,张希逸见好就溜,临走时还特意做了个口型,说你不要恋爱脑!孟时雨朝她点点头,然后车门一关,整个人就被季鸣则抱进了怀里。
    “她是不是和你讲过遇见我的事情了,那个张什么什么。”季鸣则是肯定的语气,“对不起,孟孟,那天你把我踹出门,我没来及和你讲——是我对不起。”
    “没必要,没必要,”孟时雨夸张地摆手,夸张地笑,“我都不往心里去!”
    季鸣则还想说下去,但看着孟时雨偏过去的侧脸,他忽然便明白了,孟时雨就是叫自己欠着他。但这更好,他想,我永远还不完债,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永远彼此相关?季鸣则克制地吻了吻孟时雨的额头,他感到小朋友在他手掌下轻微地颤抖。
    “你回来,是决意要继续项目?”孟时雨忽然问道。
    “可不,我会在这里呆一阵,陪你——我们写字楼都租好了。”
    孟时雨说:“我放什么心……那你带我去看看吧。”
    季鸣则大喜过望,他早想着带孟时雨在公司招摇过市。相比起季鸣则的热情,孟时雨谈兴仍不大高,只是看看车窗外的风景,再看看表。
    他们到了之后,季鸣则摆足了老板的派头,他仍记得过去在北京时,孟时雨在前台吃闭门羹的事,他可不想那样的尴尬再来一回:季鸣则早就明白了,孟时雨脑子里存住不复杂微妙的人情规矩,闹到头,最后尴尬的只能是自己。
    在电梯里,孟时雨问他,说要怎么才能通过保安、前台和秘书的层层关隘见到你。季鸣则说你不需要知道。孟时雨说,为什么我不需要?季鸣则说,只有你不需要,懂了吗?他们在闲人回避的高层接吻,季鸣则吻上孟时雨的眼角,吻在眼角的泪痣,他说因为你是唯一,因为我爱你。
    他吻到了苦咸的泪水。
    “你当时不会失望吗?”孟时雨小声说。
    “失望什么?”
    “你想找一个和初恋一样的人,但我显然不是。”
    季鸣则只能把孟时雨抱得更紧些,他说:“你是什么样,我就想找什么样的。我早就把自己敞开了,随便你来更新。”
    孟时雨终于非常非常轻地回抱住季鸣则,他说,呸,哪里更新了,明明还在loading。
    他们这样温柔地缠绵了一阵,互相说了些恋人间的蠢话,直到秘书忽然敲门,说楼下来了很多工人。高商毕业的中国秘书显然不擅长处理这种情况,他本以为在谈判桌上听工会代表的糟糕法语已经是他工作中不顺的极限,没想到这些人还跑到公司的大楼里,占据着那么整洁而现代的大厅,说躺地上就躺地上,骂骂咧咧说今天我们就要见老板,Monsieur Ji。秘书觉得委屈,他们只是普普通通地想买块地,怎么就被这群人赖到头上。秘书说你们已经关闭谈判,总裁没有义务再见你们。一个黑人高声骂了出来,他说你撒谎,是你们半步都不肯妥协。
    秘书没听到上司的回话。他看到小季总转头只顾盯着旁边的青年,青年穿着一件连帽衫,和办公室有些格格不入,衣服的胸前还有一行法语艺术体字,le monde est a nous。
    世界是我们的。
    秘书忍住了嗤笑的冲动。
    一时间办公室里只听到香薰机喷烟的响动,在小季总舒舒服服的办公室里,楼下的喧哗是一点也听不见的。这就是当代建筑的好处,至于那些尊贵而古老的大楼,国民议会,索邦大学,上诉法院等等,大人物们虽然能和古老典雅的壁画一起工作,但也总能听见楼外街边震天的喇叭声和骂声,他们不得不一次次关上窗户,叹气。
    孟时雨忍不住诘问:“你不下去?”
    “我下去他们更没完没了了……”季鸣则心里堵得难受,他叫秘书下去,“真诚地”和工人们解释一下,就说自己“非常”愿意和大家聊聊,但可惜现在确实人在北京。
    “在你妈的北京。”孟时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