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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于樵这样,风度又好,对品牌的历史又如数家珍,还喜欢东买西买一些有的没的的客人,只要开口,再稀缺的款式导购都乐意拿出来。
    而季鸣则呢,他大概就是被导购在心里鄙夷的那类顾客:有钱,但对品牌没有一丁点敬意,恨不得掏出手机指着屏幕上的照片,我要这个,买完就走。因此导购也并不和他攀谈,只是端来饮料和甜点。季鸣则大马金刀地坐在皮沙发上,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身边的朋友都是这样,来巴黎嘛,总归要陪情人购物,买一堆在他看来挺丑的东西,虽然他也拿不准,于樵和他如今到底是怎样的关系,算情人吗?大约是不算,但这实在不妨碍他也得陪着来交奢侈品牌的智商税。
    透过明亮的玻璃窗往外看,街上冷冷清清,寒风慢吹,连行道树似乎都瑟缩着,天色黯淡,泛出些青白的光。
    他正走着神儿,忽然骚乱的声音就沿着玻璃门缝钻进来了,肮脏的法语字眼溅到纤尘不染的奢侈品店地板上,留下看不见的污渍。导购小姐变了脸色,有几缕厌烦挂在她细细弯弯的眉头。她告诉顾客,什么也不用担心,在店里喝杯咖啡再走将是个不错的选择,今天的游行路线不包括这条街,警察很快会驱散他们的。
    于樵笑着说:“游行?”
    导购小姐用中文说,这就是法国啊,没办法,如果在中国,哪里有这些穷人闹事。
    于樵听后便焦虑起来,他极厌恶这样的混乱,过去坊间的传说忽然历历眼前,他想象一群黑人和阿拉伯人会冲进商店,一些二战电影里的暴力画面走马灯一样闪过去,他并没有亲眼见过什么叫“示威游行”。
    “反正我们也有车,快点走吧,鸣则,你的安全比较重要。”
    季鸣则不置可否,只是将卡递给导购,然后转头安抚于樵,说不是还有警察吗?
    “鸣则,我怕。”于樵软着嗓子,他知道季鸣则会答应他,在每一件小事上,季鸣则都会答应他。
    “那就走吧。”季鸣则站起来,等导购帮他披上大衣,然后接过购物袋。他漫不经心地道了谢,一只手还揣在大衣口袋里,他让于樵先出门,跟着走出了温暖明净的奢侈品店。
    他目瞪口呆。
    面前的街道像是干涸的河床,但洪水的峰头已经迫近了。黑压压的天空下面是黄澄澄的浪,呼号的声音譬如凌汛时坚冰撞击堤岸。季鸣则脑子里除了快跑没别的念头,他恍惚记得车子停在马路另一侧某条岔路,他喊了声小樵,迈开长腿跑过马路。泅渡过瞬息而至的人浪并不难,只是回头看去,季鸣则已经找不到于樵了。目力所及,只有穿着荧黄色安全马甲的群众,那些人手里大多举着标语,这让人浪又高了一截。季鸣则一米九的身材已经没有任何优势,他视线内全是纸板和旗帜,绿色的是环保团体,红白蓝的是共和主义者,黑色的是无政府主义者,甚至还有各式各样的红旗,上面画着细微处千差万别的镰刀和锤子,他从不知道世界上有这么多形形色色的共产党。人群像熔岩一样漫过了一条街,又像磁铁一样,从便道上吸着更多的人。
    他拨了电话,没有人接,再拨时,刚刚还只是间或爆发欢呼和惊叹的人群忽然开始尖叫,季鸣则远远看见有冒着烟的东西被扔了过来,周围的人开始骚动,有人掏出口罩,有人用围巾裹住脸。季鸣则有些怔忡,他脖子上有一条昂贵的Vicuna骆马毛围巾,他要把脸埋进这种安第斯高原生物的皮毛中吗?不等他决断,一股刺鼻的气味已经笼罩过来。季鸣则观察着,他想躲回街边的商店,但这似乎并不现实,商家开始落锁,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一些商店外面堆着木板。警察开始无差别揪着人打,有年纪很轻的女生被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尖叫。警棍下冰雹一样落着,隔在他和奢侈品店之间。
    人们开始四散,季鸣则被裹挟着,懵懂地也跟着在街上做布朗运动。
    才跑没多远,前面人群又不动了,仿佛是叫装甲车堵住了路,警察举着防爆盾,严密的站成了一排,高压水枪的枪口正对着人群,一冲,便连着冲倒两三个躲闪不及的人。一个人手里的摄像机眼看完了蛋,镜头盖飞过季鸣则眼前,北京来的地产商感到一阵眩晕。
    他站在后面正发懵,忽然被人一把拉到路边行道的摊子后面。季鸣则心想这是什么法国热心路人,定睛一看,唉,哪里是什么倾盖相逢,竟是冤家路窄,即使戴着口罩,季鸣则也能一眼认出来,那样明亮的眼睛和眼尾的小痣,却是他三年前一声不吭跑没了影的男友。
    第2章
    孟时雨似乎变瘦了些,他抱着一叠报纸,衣服正面贴了一个红底白字的贴纸,三个字母是cgt。他们互相打量着,似乎一秒都没有,又似乎过了三个秋天之久,孟时雨的目光垂落下去,在季鸣则手上的购物袋停了半刻。他没再说话,松开手,把头扭开,又装作一副不认识的样子。季鸣则连忙抓回去,“孟孟!”
    再放手他便是傻子!
    孟时雨刚要说话,一颗烟雾弹恰好打了过来,CBD里积攒的经验在街头没有任何用处,季鸣则笨拙地站在原地,正正好好呛了一大口,眼泪刷就流成了河。
    季鸣则多少年哭过了,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能伤害他这样一个地产集团的领导?警察用的催泪弹质量真好,法国此时展现出她老牌资本主义国家的实力,制造业水平确实领先全球,催泪气体里还加了佐料,从嗓子眼辣到人心窝里,叫人哭得比父母葬礼上都惨痛。季鸣则闭着眼睛急剧流泪,连个缝都睁不开,不一会儿,嗓子也火烧火燎地开始发疼。他感觉孟时雨把什么东西挂到他耳朵上,遮住了脸,这在喊什么啊,他想,medecin? 那是什么?
    有冷水浇到他脸上,季鸣则想用手揉,孟时雨按着他,就像过去在床上,他按着孟时雨一样。季鸣则感到自己的眼睛被撑开,5毫升一支的生理盐水被人毫不吝啬的一眼来了一支,他终于能睁眼了,他看见一个戴着护目镜和3M口罩的法国姑娘,迷彩冲锋衣外面套了白色罩衫,上面画着醒目的红十字,栗色的头发上顶着个白头盔,头盔正前方也有硕大的救援标志。
    “好少见亚洲人。”
    “他是游客,你看手提袋。”
    “哦啦啦,我简直想发推特。”
    “不要吧,是我朋……我刚好认识他。”
    “那你该劝他捐钱。”
    季鸣则眯着眼睛听他俩说得有来道去,姑娘眉眼活泼,中间不知道孟时雨说了什么,她那两条眉毛很不得去挑天上。季鸣则心里急得痒痒,无奈他法语实在速成,每句也就听懂最后一个词,他见法国人起身要走,忙说了声merci,姑娘弯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