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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边转了一圈,再冲着四只脚的范星茶狐假虎威地咪咪叫。
“抱歉,我现在没办法抱你了。”范星茶对它说,“等我坐下,好吗?”
“不用你抱。”郑溪南一手捞起东小北抱进怀里,拉开大门,对他说:“你进去。”
范星茶拄着拐杖进去,站在自己床铺旁边,就一直看着后进门的郑溪南。
被他盯得不舒服的郑溪南开口:“要干什么,说话。”
“我裤子还是脏的,我不能坐在床上。”
“然后呢?”
“然后……我想换条裤子。”
“所以?”
“所以。”范星茶低头说,“你能帮我换条裤子吗?”
郑溪南愣了几秒,冷哼道:“你断的是脚还是手?”
范星茶抓着拐杖的指节更加用力,指尖苍白,顷刻间又充盈了粉色:“你刚才说,不会推脱责任的……”
郑溪南将东小北放到地上,自己半躺倒在床上:“这是你说的。我没有说过。”
“那……好吧。”
范星茶垂下眼睛,晃了晃自己肿成发面馒头的脚,再看了眼自己的白色床铺,撅着嘴不再说话。
郑溪南倒是说到做到,这几天从没有管过自己受伤的小室友,甚至课都没有正经上过几回。等到国庆放假,他直接搬出了寝室,回到家里住。
爸爸去世后,他再也没有回到过那个家里。这次回来,算是觉得自己可以面对家里残存的一切,包括各个角落里曾经的记忆。
现在打开家门,许久没有住过的尘封气味窜入鼻腔,挠着郑溪南的泪腺。简单的收拾之后,他他有些倦意,来不及铺好床铺。就抱着外套在床板上睡了过去。
再醒来就是晚上了,郑溪南正在疑惑自己为什么有了这样的生物钟,被他一同带回家的东小北就过来讨吃的。
作为一只涉世未深的小猫,东小北完全不害怕这个陌生的地方,甚至在杂物间给自己找了一个小玩具,自娱自乐了很久,才等到郑溪南睡醒。
喂饱了东小北,他自己也出去觅食。家楼下原来有一家大排面,现在换了店家,改卖蛋糕了。他从小就不太爱吃甜食,现在更是看到甜的东西就绕道,但却又对棒棒糖格外的依赖。刚开始只是为了减轻嘴里的烟味儿,但是后来真正发现,这种甜他也许还是可以接受的。
比这个更矛盾的事,他也从来不喜欢吃大排面,只是爸爸经常带他去,和店主混熟了,也就没想过去其他店。现在这个矛盾的店已经搬走了,像是在爸爸走之后,一同跟着去了。
往南边走了走,他还是决定去发现新的,属于自己回忆的餐馆。
在路上碰到了邻居林阿姨,他低下头,不想与她打招呼。他人的目光,现在都带着怜悯的情绪,这是他从来不想从别人那里读到的东西。
最后,他将一条街走穿了,都没有找到喜欢的餐馆,转身往回走时,看见了不远处的小小身影。
小小身影倏地躲了起来,但因为拄着拐杖,他自己以为的敏捷动作,在旁观者郑溪南眼里,像是迟缓的小乌龟,慢慢地镜头缩回壳里。
其实他一直都很好奇,自己对那个小孩态度这么恶劣,可小孩还是跟屁虫一样跟着他,或者说像跟踪狂一样跟着他。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特别是爸爸去世之后,他越是瞧什么都嫌烦,本来唯一有些兴趣的篮球也不稀的打,开始浑浑噩噩度日子。爸爸留下的遗产出乎意料的多,足够他读完高中继续读大学,甚至还能再买一辆车。
可是他还有一个弟弟,财产并不是都是他的。
对于郑溪南来说,关于弟弟的印象,像是斑驳的铁质大门,它在那里,但你不愿触摸,不想惹一手锈:不愿打开它,对里面的东西毫不关心:不愿折叠他,听到那些刺耳的划拉声,郑溪南会反胃。
甚至,要不是这份财产分割书,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亲生弟弟。
他生来就有些缺少共情力,或者说是不太在意他人情绪,天天摆着张臭脸。他知道自己脾气差,所以他从未想过会有人这么粘他。
那只甩不掉的小年糕现在躲在一辆卖内裤的手推车后面,使劲往下弯着腰,却忘记了自己的拐杖颜色如此鲜艳。
卖内裤的大叔见他如此,也不知他想做什么,就说道:“小伙子,买个内裤,不用这么害羞,大家都是要穿内裤的,你说是不是?”
范星茶看清了自己的藏身之处,有些尴尬:“我……我不买……”
“诶,没关系,我家内裤又舒服,又便宜质量好!你还是学生吧,记得把朋友都带过来买内裤啊,我多送你两条!”
范星茶手里多了个黑色塑料袋,有些状况外地付了钱,迷茫之中眼神就和不远处一直看着他的郑溪南对上了,就咧嘴笑,扶着拐杖冲他招手。
郑溪南抬腿就走,架不住身后拐杖碰地的声音越来越急促,转身问道:“你腿这样,还跑个屁?”
“我今天早上起床,你不在了,猫猫也不在了。”范星茶撅了嘴,“你是不是嫌我烦,打算搬出去了?”
“你管我。”
“我不管你。我只想和你一起住,你不要搬出去好不好?”
“不好。”郑溪南继续赶路,“你别烦我。”
范星茶赶紧加紧拐杖跟上,手里的黑色塑料袋摇摇晃晃,摩擦出轻微的声响。
直到胡同门口,郑溪南才回头扯过小年糕的后领,将他连人带拐杖地提溜进胡同社区办公室。
“田叔,这人有问题,跟了我一路。”
田叔今年刚好五十,在办公室工作了大半辈子,见了谁都乐呵。此时他正泡茶,见郑家小子进来,以为是有什么大事,没想到手里还拎着一个小瘸子。
“小南回来了啊。”田叔放下热水壶,摸了老花眼镜戴上,“这是谁啊,小同学?”
被人揪着领子范星茶瓮声瓮气:“爷爷好,我是郑溪南的同学。”
“不是。”郑溪南松了手,“是个跟踪狂。”
田叔也不在意被人叫爷爷,眼前拄着拐杖的小孩儿看着乖的很,还会笑出两个小酒窝,他心生怜爱的同时,又觉得小孩儿眼熟。
“瞎说,哪有长得这么好的跟踪狂。”田叔看到了他肿得不像样的脚踝,问道,“脚怎么回事,是不是小南欺负你了?”
范星茶眉眼弯弯:“没有。我自己摔的。”
“还笑。”田叔看得有些不忍,催促道,“小南,你同学都这样了,你还不赶紧把人带家里去休息会儿?真不懂事。”
不懂事的郑溪南有些后悔将人带进这里,他叹口气,瞥了眼范星茶:“我家没有电梯。”
还没有等范星茶回答,田叔就说:“你背他上去啊,难道还让他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