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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蹬着地上青砖,环手不知看在何处。旁侧两个男子放下心走开,不多时又招呼一人,三人飞檐而上,去补医馆瓦上的大洞。
片刻后,李敛的哀嚎渐弱下去,慢慢没了声息。
张和才不知那是好是坏,他不敢去想。
他突然想起一件不相干的事。以前碰到大事他总爱念佛,嘴上念叨,心里也念叨。可这回和李敛一块出事,他一个字都没念,根本都没想起来。
他也不知这是好还是坏。
他正出神着,旁边的女人忽然道:“你喝不喝酒。”
张和才抬起眼看她,他不知道那个眼神让女人感到一些震动。
片刻,他听见自己开口道:“喝。”
女人笑了一下,起身走开,很快拎了一坛酒来。
拍开封泥,她仰头饮了几大口,把坛子递给张和才。张和才接过来,突然明白李敛和她的友人为什么饮酒。他们就像要把下半生的酒全在这一日,这一刻钟喝完。
他丝毫没有迟疑,也对着坛口喝了几大口。酒顺着坛子洒下去一些,落了几滴在伤上,杀得他剧痛,他为这剧痛又多喝了两口。
放下酒坛,女人伸手又接回去,饮几口,再递给他,他于是再接过来,两人你来我往,喝光了半坛。
那么多酒下去,张和才感不到一丝醉意。
院子中很静,只有屋上瓦片轻响。
红衣女人忽然道:“月亮出来了。”
张和才反应了一瞬才抬起头。
已是二更后了,天上一轮明月却悬在当空,张和才看着那玉兔,模糊地想起之前李敛在河中央送给他的几轮月亮,心中直觉恍如隔世。
江湖人的一生,活别人的几辈子。
那他呢。
他要活几辈子。
张和才两眼发直地看着那月亮,慢慢有些重影,此时医馆后门轻响,他刹那回过神,猛盯着院门看。
门打开,两个男子端着火盆出来,想是从屋檐那漏洞上直接跳下去的,学徒很快也出来,双手套袖上全是血,老大夫站在门前,远远朝二人招手。
张和才莫名的有些不敢动。
红衣女人道:“去罢。”
张和才站起身,跛脚走了几步,回头看她一眼。
女人道:“我把酒喝完。”
张和才扭过头,尽自己之能快速地冲进了屋子。
屋中比方才亮许多,一暗一明,张和才有些困难地闭了闭眼,扑到架起的简易床铺旁,观察李敛的脸。她看上去比刚才更加苍白,手伸下去握住,湿凉得像深冬,好在背上的大伤已缝好了,裹满纱布。
大夫对他道:“张总管,今夜你须得守好她,有需要便去知会孙訾红,老朽要歇息了。”
张和才张了张口,问道:“她什么时候能……能醒?”
老大夫道:“说不好,少说得两三个时辰,今夜若不发热便一切好说。”
张和才点了点头,手伸进怀里掏出张银票递过去,大夫顿了顿,摆摆手回身,又道:“我已唤徒弟去后厨煮些吃食,过后你也去用些罢。”话落走了。
门复合上,张和才枯坐在一旁,李敛浑身上下,他只敢握住她的手。
张和才想起以前在宫里,他伺候过一个娘娘。
当朝皇上是个女人,后宫里很自然的全是面首,但是也有娘娘。有些大臣会送女儿进宫,不为生孩子,皇权巨轮滚滚,总有碾死的鬼。皇上有时也临幸女人,时候不很多,她们的院落单独隔开,离主宫极远,那些女人和来送死没有分别。
张和才辈分低的时候伺候过一个,娘娘单字淑,没有架子,心眼儿也浅,背后让院子里的人叫她小字淑儿。
和她在一块不用提心吊胆,张和才喜欢伺候她。
淑儿养过一只小白狗,狗是皇上第一回 临幸起兴赐下的,她没给狗起名字,只叫它心肝儿,一天追在狗后边叫八万回。
她爱煞了那只狗,当情人那么养,菩萨似的供着,像在它身上倾注朱红牢笼亏欠她的一切热烈。狗也回报她浓烈的情义,晚上她一睁眼狗都知道,摇着尾巴贴着她暖脚,大雪天渡长冰,去湖心亭为她摘一朵茶花。
皇上听说了,来看了几次,夸她狗养得灵,渐渐多来了几次。
每回熄灯,第二天淑儿都呕得吃不下饭。
她恨大红的宫墙,恨金黄的蟒靴,恨那个堪称陌生的女人的欲望。她恨一切,但她只能接受。没有这些,就没有她的心肝儿。
李敛冰凉湿冷的手叫张和才回忆起那个短暂的冬天。
他也恨凡尘中的恩怨,恨飞檐走壁的江湖往来,恨血腥和药味,恨杀人时刀扎进肉里的声音。但没有这些,就没有李敛。
闭上眼,张和才深深吸气,垂下头把李敛的手背贴在额头上。
静了许时,那手忽然一动,翻过来托住了他的头。
张和才豁然抬首,猛地撞进了李敛的眼睛里。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