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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性在玉兰树旁坐下来,扭开她那一壶酒,又喝了一口。
突然之间,明月升空。
那一轮明月以流星般的速度升起来,拖着烟白的尾,巨大的影,替一个人响着难以诉说的千言万语。它从那轻飘飘的扁舟上升起,远远地飞驰上去,刺破夜空,照亮雪一般的玉兰,照亮张和才的眼睛。
在这月光的照耀之下,红尘之远,远若飘尘。
张和才仰头看着,慢慢等那明月黯淡下去,然后紧接着又是一轮。
一只接一只的月升起来,仿佛仙界垂首人间一日又一日的更新,在这映出雪,映出花,映出梦的月色下,张和才低下头,在飘荡的扁舟之上,看到了李敛大笑的眼睛。
第六十二章
李敛把张和才拉到船上。
下了山崖, 张和才浑身上下都湿透了,盘腿坐在船板之上,他解开腰封, 把外袍脱却,展开晾在一旁, 从舱中取了把扇子呼呼扇风。
夜里山窄水浓, 河面上逐渐荡起雾来,雾纱轻薄, 以一种不敢打扰的姿态慢慢浮在水上。
雾渐开,飘过轻舟,遇到张和才的扇子,打着卷的散开了。
扇了几回,张和才停下扇子,微弯腰朝水面的薄雾伸出手, 手到之处皆不见雾。
他一直往下伸, 将手指插/进清凉的河水里, 来回扰动。
“你干嘛呢?”
张和才一抬头, 见李敛收好了索套, 一脚踏上船来。
将手收回来甩了甩水,张和才道:“你刚才放的那是甚么?”
李敛道:“信号弹。”
张和才一愣, 道:“哟, 那得挺金贵吧?”
李敛哧哧地笑了几声,叹道:“老头儿, 你呀你呀……哎,我这可真是饺子喂猪了。”
张和才反应过来, 也觉得煞风景,一时间脸上有点挂不住, 咳嗽一声,扇着扇子朝别处去看。
收好套索,李敛脚一蹬堤岸,点篙起船。
轻舟在无声良夜中慢行,刺破雾屏,拂去夜风,顺水流而下,驶过玉兰雪色盖顶的窄弯。舟船行出去后,水岸渐阔,两旁堤岸上芳草茵茵,无声夜色逐渐起了鸣歌。
在船上坐了这一阵,张和才汗水已消,收扇子起身,他重新穿上外袍,走到船头李敛的身边,凭栏和她站在一起。
极远处开阔的河面上,画舟丝竹,灯火殷殷。
张和才看了一会,收回视线。
“你看甚么?”
“嗯?”李敛回过神来,“哦,那边有些流萤。”
张和才顺着李敛指的方向看去,看见左岸的兰草丛中几点流火,渐明渐暗的过去,片刻又闪在了更远些的地方。
“你想看?”张和才道,“想看咱靠个岸。”
李敛闻言笑了一下。
张和才觉着她这个笑有点古怪,一般她憋着弄他的时候就这么笑。
他狐疑道:“小祖宗,你别不是冒甚么坏水儿呢吧?”
李敛嘿地又是一笑,不说话。
点篙拨船,她甩勾将船靠在岸边,返身回舱取了四只东西,揭开两只递给张和才。借着穿上灯笼,张和才看清了那是什么玩意儿。
张和才:“你他娘给我羊尿泡干甚么?”
李敛笑道:“我看那丛中夜照多,咱上去捕一些去,走。”
张和才道:“捕一些是多少?”
李敛道:“不多,你弄五十我弄五十,咱就齐活了。”
张和才:“……”
口中无奈地嘟囔了两句,他到底跟在李敛身后下了船。
一马当先走进草丛,李敛不等张和才反应,抽了他的腰封,飞进兰草深处平耍了一套夜战八方,衣带所到之处如长鞭破空。
刹那间,膝高的草丛之中流萤乍起,千百藏匿着的齐飞入林,宵烛辉夜,盛若天上万千星子。
张和才一手拎着一个羊尿泡,呆愣愣看着李敛。
他觉着这一次,她估计不是刻意为之的。
一套鞭法舞完了,李敛微喘着停下来,吹开手里的羊尿泡,扭头冲张和才跺脚大叫:“老头儿你上甚么神!抓啊!要跑没啦!”
张和才猛回过神来,忙也吹开羊尿泡挥舞着抓流萤,边抓边跑,边跑边忍不住地笑。
他想他上一次做这种事是什么时候,上一次这么快活,又是什么时候。
遍寻一生,他想不起来。
李敛好似是他岁月中一枚标的,她稳稳扎下来,他的日子便以那里为终,以那里为始。她引他倒着活回去,先回到局促难安的而立,又回到茫茫荡荡的弱冠,最终引他去到那饥寒难捱的总角之岁。
她洗刷一切,她替金殿上的佛祖,偿了他早逝的整个人间。
李敛说得一点儿不错。
张和才想。
甚么他妈的佛祖,她才是他的老天爷。
怀着千般百种的心思,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