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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张和才愣愣地看着她, 张了张口,五指缓慢收紧, 回握住李敛。
    他道:“有甚么,便说甚么。”
    李敛想了一会,仰头喝光了壶中酒。
    酒尽了,故事便展开了。
    京里的事情很复杂,但李敛的故事并不复杂,甚至远不如张和才所想。李敛本也就是个直白的人, 在她眼中, 人间一切事不过分为两种, 江湖中的事, 和庙堂上的事。
    那一日的两张绣像, 李敛留下了凉钰迁的名字。
    她既然留下了这个名字,那这个名字便已成了江湖上的事, 与前朝与后世, 与乌江那个跳着脚骂她小王八羔子的人,便再无瓜葛。
    至于江湖上的事, 杀人人杀,活死死活。
    再没甚么事, 比赴死更简单。
    凉钰迁的住所很不好找。
    从被大太监符柏楠挖出来,凉钰迁打宫狱一个小小刑名坐上去, 自洪夏四年掌政司礼监,五年与翰林官安蕴湮婚配,八年并掌东厂,位子坐到今年,他已近五十了。
    老皇帝死了,符柏楠死了,三任锦衣卫的提督,全都死了。
    朝局两代更迭,几十年世事更新,只有半分功夫不会的他还活着。
    他不得不谨慎。
    官有官的府,贼有贼的窟,李敛费了大力气奔波往来,动了周身一切消息网,终于还是查到了凉钰迁的外宅。
    以这个人所处的位置而言,他的家宅实在小之极了,三进的院子十个仆人,用人极为严格,从查到到摸清侍从的换值时辰,李敛又花了许多时日。
    直到见到凉钰迁的那一日,李敛已经大半个月没有喝酒了。
    她要杀人之前从不喝酒。
    那一日天很闷热,仲夏的京畿一丝夜风也没有,她穿着一身侍从服侍,跨过一进一进的院子,走进凉钰迁的屋子里。
    他长得很好看,着一身绛紫的笁罗绸缎,侧身坐在脚踏上,说话时的嗓音苍老而细哑,似女又近男。一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手摇蒲扇,怀抱着他同样年近五十的,苍老的爱人。
    见到她,凉钰迁说的第一句话是红鸢,去把纱帐绑上,夫人睡着了。
    看着他,李敛想起破庙中那些挤挤挨挨的囚鸭,想起乌江临走前的大雨。
    她又想,放在以往,她甚么都不会想。
    贺栖风说得的确不差,她确实成为了一个软弱的人。
    朝前来一步,李敛用绑纱帐的绸带绞死了凉钰迁,还有他睡梦中的爱人。
    第二日,李敛大醉。
    那一天,她对张和才的思念前所未有。
    她以这一份思念下酒,用这一场大醉,终结了自己的前半生。
    做这次活,李敛没有用神隐刀,也没留印记下字号,为了不让任何人将她在乌江的行踪和张和才联系上,她赔上了一切小心做完了这一次,影子一样来,影子一样走。
    她朝南方逃去。
    在公门朝廷看来,李七是神隐的,但在道上,她做的事,尽人皆知。
    凉钰迁是一枚网中的棋,是皇权天家的脸,他悄无声息的自尽在梁上,整个京畿便也要有一些人悄无声息的自尽在梁上。
    拔旗相助者自有其仇敌,有人帮她,便有人要杀她,公门的那一道门,也并不是总关得严严实实。
    一步一步,李敛踏在钢索之上。
    还未出京畿,她手下十个人便死了五个,待出了京畿,活着的人便削减为了两个。
    阉党,凤凰军,翠玉阁,燕子楼。
    公门人暗中的触角,抓向四面八方。
    她身上的伤实际远不止这一个,这个伤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但这种事,李敛不会告诉张和才。
    李敛并不记得她如何逃过去的,她唯一记得她在逃。
    她可以死,但死之前,她想回一趟乌江。
    她想要看一看他。
    几十个日升,一次悠长别离,回变成了去,去变成了回。
    她想,我要回来。
    即使死了,我也要教他此后一生,每一瞬息都在怀念。
    “于是我便回来了。”
    看着张和才,她慢慢地吐出最后一句话。
    笑了一笑,她慢慢又道:“你放心,我在京城与裘家主分别时便换了面容,贺栖风已经死了,没有人知道我现在的脸才是真脸。”
    她道:“就算离开,我也不会牵连到你。”
    张和才原本微启的口唇闭上,手不自知地抬起来,像要打一个无法落下的耳光。
    看着那只手,李敛咧了咧嘴,前倾身道:“老头儿,你要打我?”
    “……”
    张和才的唇只紧紧抿着,无法言语。
    把脸凑到他手边,李敛用颊挨了挨他的手掌,张和才一把把她的面孔朝后推,冷着脸站起身。
    “脱衣裳,上床去!”
    李敛震惊。
    “张和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