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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承期虽然在这里生活了七年之久,但对于一些偏僻隐蔽的地方,也不是很熟悉。加上宗中各处设有禁制,不是所有地点他都有所了解。
    这就使得他找了很久,才在后山的西侧找到了宗门弟子葬身的墓地。
    郁承期有件惦记了很久的事,必须要在这里才能找出答案。
    眼下天色已经快黑了,残阳如血,只余了一抹残光。他在大片排列整齐的墓碑中走着,寻找自己的名字。
    这片墓地是宗中专门为逝世的弟子们建的——或者准确的来说,是为了那些无父无母、死后尸首无处可去的弟子而建的。
    山海极巅最讲究“道义”二字,宗中的师长不希望这些弟子们生前无所依,死后也无所靠,于是便在竖起的石碑上最后一次留下他们的名字,愿他们的魂魄能有归所。
    这些石碑上,多数都刻有几句话。并非墓志铭,而是他们的师尊在他们死后所赠的最后一言,有的略显简短,也有的长篇大论。
    但一字没有、仅有姓名的却很少很少,几乎不存在。
    那种无字碑,是宗中的旁听弟子、或是入门未满一年还没来得及拜师的正式弟子。只有在没有师尊,又没有家人的情况下,碑上才会是空的。
    这一天郁承期已经期待很久了。
    他从很早就想知道,顾怀曲会在他的墓碑上刻些什么。
    是装模作样的让他逝者安息,往生极乐?还是写些愤慨隐晦的言语,痛骂他这个不肖孽徒?
    依照郁承期对顾怀曲的了解,他觉得一定会是前者。
    顾怀曲是个隐忍又好面子的人,连郁承期那么大的身份都没捅出去,又怎么会轻易让人知道,他跟自己最亲近的爱徒决裂了呢?按照郁承期的猜测,顾怀曲好歹也会做做样子,写几句悲伤哀悼的话,表诉一下痛失弟子的哀情,等到没人的时候,再在背地里扎郁承期的小人,祝他魂飞魄散,死不超生。
    天色渐晚,瘦小的猫影在大片墓碑中穿梭,等他找到那块墓碑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
    他看见那块墓碑,上面刻着自己的名字,在已经灰暗的天色下,映得略显阴沉,端端正正,用正楷写着“郁承期”三个字。
    除此之外……
    郁承期定睛扫了一遍,神色倏地僵住了。
    除此之外,一切都是空的……
    没有任何文字。
    他怔了片刻,第一反应是自己花了眼,反应了许久,才意识到那块墓碑上的确是空的。没有任何痕迹,也没有任何人给他刻字,只有孤零零的姓名。
    就像现在的他自己一样,形单影只的站在凄冷墓地里,数千鬼魂作伴,只有他一人显得如此不同。
    ——真的是空的!
    郁承期迟钝怔忡的得到这样一个结论。
    顾怀曲什么也没给他写,哪怕是一句“逝者安息”也没施舍给自己……
    什么也没有。
    真不愧是顾怀曲。
    传闻中的让清仙尊,极顶仙师……
    他的好师尊……
    郁承期盯着石碑上的三个字,竟蓦地想笑。
    好啊……
    他想,真是小瞧了他。
    天色彻底黑沉,他心头唯一的一点期盼被浇息了,结冰似的寒冷到底,像深冬腊月坠进冰窟,又有幽火在眸底烧窜。
    无关旁的,他只是觉得不甘。
    难道顾怀曲就这么厌恶他,以至于连他死了都不肯赠句话给他吗?
    为什么?凭什么?
    郁承期恨意丛生,又觉得不服气,强忍着将石碑险些捏碎的冲动。
    就算他对顾怀曲做过欺师灭祖的事,但那也是顾怀曲负他在先!凭什么在他身死以后就将他抛弃了?整整一年不闻不问也罢,哪怕连他死了,顾怀曲也无所谓吗?!
    六年的师徒之情,居然到底比不过顾怀曲眼里的仙魔殊途,简直荒谬极了,令人捧腹!
    火烧火燎的恨意窜上来,他甚至想揪着那人的脖领子质问——他顾怀曲不是大仁大义吗?不是慈悲心软吗?怎么到了他徒弟死的那一刻,连个碑文都不给,一言不发,就任着这块墓碑如此的与众不同,空空荡荡?!
    他是觉得自己死得好吗?!
    郁承期咬牙切齿地想,他是觉得自己死得其所,罪有应得,体内流着卑劣可耻的魔主之血,不配当他让清仙尊的弟子。就应该去死,死得痛快淋漓,死得大快人心,是吗!!是这样吗?!!
    好啊……很好。
    德高望重的让清仙尊也学会报复了。
    因为郁承期囚禁过他,羞辱过他,所以他也记仇了。
    堂堂一届仙师,竟舍得下自己心胸宽广的名声,让他郁承期成了最特殊的一个,成了所有人的笑柄。
    ……简直好极了!!
    郁承期忍着心底蔓延开来的怪异。那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仇恨与背叛糅杂在一起,心头血都快滴尽了。
    他们好像相互敌对憎恶,誓不两立,既仇视对方的血脉,又将对方恨之入骨。无论是大局还是私情,都憎恨到了极致。
    也好……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么?
    浅薄寒凉的月光洒照下来,映出幽凄凄的暗影。
    墓地中的风阴森寒冷,寂静黑暗中,连树叶拂动的沙沙声都无比鲜明。
    不久之后,细瘦的猫影转身离开了。
    ……
    深夜时分,整个宗门内很安静,让清殿的烛火已经熄了。
    原本预留给郁承期、让他能够出去的窗缝此时已经闭合,郁承期费了很大的劲,将整个让清殿的窗户都试了个遍,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稍稍松懈些的,再次扒开窗户,窜了进去。
    猫影跃进偌大的让清殿,走进屋内。
    床榻上的帷幔垂得严严密密,将里面完全遮掩住了。
    这个时辰,顾怀曲早已经睡了。
    郁承期钻入帷幔的时候,他略皱起了眉,嘴唇微动了动不知在说什么。
    郁承期乍一看还以为他醒了,但再仔细瞧瞧,才发现他只是在做梦,不知梦见了什么东西,睡得很不安稳。
    郁承期现在只看见这张脸就涨火,不管不顾,用猫爪扒开厚厚的被子,脑袋挤进去,尾巴翘起一个尖,顺着顾怀曲的小腿一路踩到胸口,将锦被顶起小鼓包,一路蠕动。
    好在郁承期现在身形小,只是个幼猫,不至于把人压到窒息。
    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人很不舒服。
    顾怀曲眉头皱得更厉害了,紧闭地眼睫簌簌发颤,额上微不可查的浸了些汗,难受地闷哼了声。
    直到过去半晌,他才从梦里挣脱,倏地睁开了眼。
    黑暗中,那双细密湿润的眼睫张开,往日一双清冷淡漠的凤眸,此刻正带着尚未缓和的懵懂,连呼吸也有些急促,良久才逐渐恢复焦距。
    定睛一看,一颗毛茸茸的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