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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片刻不离夫人的左右。她寝食难安, 时常因公子的事情而堕泪。那种溘然长逝想必与这其中有脱不开的关系吧。”
    藤权介想, 他若不提及母亲,我都快将这人给忘记了。分明是自小陪伴在身旁的人,可越到长大, 心里对她的记忆就越加稀薄。就算尽力公平地去看待,仍然觉得一定是陪伴逐渐消失的缘故。以至于“母亲”一词,在知情懂事的时候, 沦为如白马节会上的白马一物,自己只是站在台阶上一年一回观看白马的人。临终前的几个月,她一直形影不离地呆在哥哥的身边。正因为清楚地知道这件事,故而如今只要经由别人的提醒而想起这个人来,心里就觉得很厌烦。
    就说,“事到如今,才与我来说这些么?你倒是一个不得了的忠仆呢。但想用这种话来打动我,还是免了吧。”
    定光大进道,“想您从前,从来不会这样冷酷。现在想必是言不由衷了。”
    藤权介想,“我以前倒是有点言不由衷呢,现在倒有底气把话说开了。”
    大进继续说,“我现在想对您讲一件您不知道的事,希望您能够安静聆听。”
    于是开始叙说,宇多内亲王尚且在世的一个夜晚,正逢藤中纳言遭受那种异常病痛的折磨。因藤中纳言之事萦绕在心中,宇多内亲王郁郁寡欢,辗转难眠。这个时候起身出屋,心事重重之间,难免会想到从前,美满之家庭,天伦之乐事,如此种种,皆唾手可得。如今见到月色之下,小野宫镜池之幽雅如初,水仙之可爱依旧,想起鉴湖水前那个人的心境也是大抵如此,呜咽几声,不觉泪下。
    偏在此刻,借着月色,也看到夜不能寐的一人,同样在欣赏此间景色,不禁举步向前。那个人也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往内亲王那里回望。
    起初月光朦胧,池上有凉凉薄雾,看不很清楚。内亲王一面探问是否是她的长子,一面走到那个人的跟前。内亲王的尖叫刺醒了此间的仆人,值宿的侍从们纷纷赶来。内亲王尽力解释,“没有事,没有事。”又说,“散步时扭到了脚踝,其实并无大碍。”结果是一场闹剧,大家都纷纷散去。
    定光大进说,“可内亲王哪里会是因为扭到脚踝就大惊小怪的人呢?那个时候,我却看得很清楚,有一个背影正往内屋里躲藏,很快就消失不见了。那不应该是公子的背影吗?”
    藤权介想,母亲一定是看到哥哥的脸了。这个女人,连儿子长成那幅德行,居然也无法从心底里接受呢。但藤权介并不对此事做出评价,只说,“我这个人,一向讲求的是道理。倘若是我有错在先,哪里还用你的劝解”说完,就不理他了。
    定光大进见他油盐不进,不禁怀疑着想,倘若真的没做过那些事,论起对错来,恐怕真的难以决断了,只好告退。
    可藤权介的心里,却总是挂记着定光大进说的那些话。到了夜里,也像故事中的母亲一般难以入眠。
    先前也说,藤权介此人,向来对他人的看法耿耿于怀。时值不进油盐与耿耿于怀有所冲突,两者之间,总有一样是需要让步的。
    藤权介也在一个傍晚,来到哥哥的西之对前,事前并不教人通报。但隔着簾子,对着半空说,“我知道,您在里面罢。”
    唯独晚风抚着竹帘,房间里外,都悄然无声着。
    藤权介接着说,“也不指望您对我回答,请听我说完这些话吧。”然后独自诉说着,先前在水仙花田里的所见所闻。可是沉默的空气里,得不到任何有响动的答复。藤权介想,那么,哥哥果然很清楚。结果呢,我还以为是拥有各自秘密之间的互相隐瞒,实际上是知道对方秘密后对知道的隐瞒啊!我还认真地将此当做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真是跟傻瓜一样。
    这个时候,藤权介面红耳赤着,也不好意思若无其事地离开,只有自己给自己台阶下了。又对竹帘说,“可为什么,要特意做那样的事情呢?我前思后想,都认为,抚子是那个女人的孩子。能要我怎样的喜欢?”
    那竹帘里,还是很沉静。藤权介偏偏认定那屋子里是有人的,接着说,“母亲之所以去世,也是这样一事促成的吧,对么?其实您从头至尾,都非常清楚,却还是对那女孩格外的纵容。为什么?”
    回答他的,居然是“嗖”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像一支箭般从竹帘里来,擦着藤权介的耳朵,“咕咚”掉进镜池里面。
    还不待藤权介回头去看,屋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滚”。藤权介一时呆住了,竹帘像煮沸的釜盖,剧烈地翻腾起来。
    藤权介心里还有个秘密,亟待对哥哥诉说。那不能与水仙花田此类搁在浅滩上相较的更深的秘密,使得藤权介不觉站起来往前迈了一步,鼻尖贴着竹帘,手心里都是汗,“您真的那么讨厌我吗?我总以为,我们之间,不应有任何或可能成为隔阂的因素。可事到如今,并不是这样的……我总以为,您还有原谅我的可能……”
    定光大进的哀求,从竹帘里送来,“二公子,您快点走吧!”
    藤权介一怔,因那先前不曾知晓的第三者的在场,忽然心中鸣弦声大作。马上调转过头,从走廊上跑下去,又险些因为台阶而摔倒在地。
    藤权介心里不断地想,为什么我的哥哥,一回复一回的,一定要背叛我在先?抚子那件事也好,母亲的那件事也罢。在为数不多的记忆中,哪件不是自己处于委曲求全的地位呢?同样一件事情,譬如说蹴鞠,哥哥去做,母亲也只是说“小心一点”,便对他含笑看着。可但凡我将蹴鞠抱起的样子被母亲看见,她便会当着我的面把脸孔板着,一句话也不愿说。
    现今母亲既然已逝,这些小事不提也罢。那么抚子呢?抚子闯到哥哥的西殿里,抚子拉坏哥哥的琴弦,哪里挨过一句声音重点的话呢。抚子那种年纪,纵然被哥哥教导良久,书法依旧写得不伦不类,教自己也觉得不可理喻。难道年纪小就可以是被原谅的理由么?哥哥分明很清楚,但凡对我的态度,稍稍能与对待抚子那样沾边,我的心里也不会整日整夜的难受。可我的痛苦,他一点都不尝试理解。
    想到这里,脸颊一热,竟然落下几滴眼泪。今天这桩事情,更教自己无法接受,分明在替更为亲近哥哥的母亲说话,哥哥何以以那种方式对待自己?于是眼泪像大雨后的贺茂川水,越来越多,流到最后,嚎啕大哭起来。
    那样的哥哥,一定就像家眷们所说的,为邪祟所附身,方才作出那些不为人理解的行径。母亲的死亡,正如一个阻拦疯狂的闸门,在一夜之间坍塌瓦解。现今这种放肆,业经无人可挡。妖魔在附身的时候,发生了响应哥哥心愿的异变。与其说那是妖怪的附着,不如说是哥哥一昧容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