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盛敏珏接过，是中国人体器官捐献登记表，左下角的签字日期是好几年前了，盛福在眼.角膜和器官上都打了个勾。
    盛敏珏先说了声爸，然后就泣不成声，眼泪啪嗒啪嗒掉在纸上。“好。”她又说。
    顾何就站在外围，目睹着盛福是如何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想要爱抚女儿的鬓发，又是如何无奈作罢，温和含笑地阖上眼睛。
    床头柜旁边，顾何带来的那个宝蓝色盒子被打开了，沈澈的那面物理奥竟金牌，就恭敬规整地放在盛福枕畔，代替他的主人，陪伴这位恩师走完了在这人世间的最后一程。
    *
    韶城市第一殡仪馆，盛福的追悼会就设在最里面的孝恩厅。
    天一早便下起了小雨。盛敏珏是丧主，一席缟素，手捧遗像和先生站在正中央灵牌处致谢宾客。盛敏瑜也是一身黑，她患了重感冒，一边咳嗽一边站在厅前张罗签到。顾何则主要忙在后厅，负责为宾客添水，给菊花剪枝，顺便带着乔乔。
    乔乔仍不知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母亲和小姨一直在哭，于是她便也跟着哭。顾何放下手中的花枝哄她，哄着哄着却也跟着哭起来了。
    早上十点，邢大川带了丧席的厨子到后厅来了。大川似乎是一夜间长大了很多，他一手抱起哭闹的乔乔，对着顾何道：“厨师先生要摆灶台，是个体力活。去安慰安慰小九吧，这里我来。”
    顾何点头，从开衫口袋里拿出乔乔的奶糖放在邢大川掌心，拎了盛满菊花的篮子，转身出了后厅。
    前厅，盛敏瑜一个人站在门口，她手里捏着签到簿，死死盯着某处。
    见顾何到这边，盛敏瑜反常地没有靠过来，她只是沉默，一言不发。顾何也没说话，接过她手上的签到簿看。
    顾何现在身上的黑色旗袍是找罗常妹借的。刚一出大厅她就觉得有点冷，瑟缩地抱住自己，然后就听见盛敏瑜连续几声阿嚏。她怕盛敏瑜冷，想把身上开衫脱下来，盛敏瑜就拍掉她手，冷冷地说不用。
    盛福是整个韶城教育界最负盛名的物理老师，因此他的追悼会很热闹。上到韶城市教育局局长，下到韶城市地级市高中的体育老师，几乎是整个韶城教育系统，都来参加了。
    “高老师。”顾何眼尖，一眼发现了人群中的高鸿发。
    盛敏瑜于是擦擦眼泪抹抹脸，对着来人恭敬叫道：“谢谢高老师肯来。”
    接着从花篮里拿一束黄/菊递给他，高鸿发接过，想开口安慰两句，但看了看盛敏瑜那副样子，最终只是张了张口说了‘节哀’。
    高鸿发进去了，后面还跟着刘永辉和诗哥，今天韶高几乎所有老师都来了，顾何在一旁递花枝，盛敏瑜就在一旁勾签到簿，她死死握着钢笔，下笔下得极重，墨水直沁到纸背面去。
    孝恩厅里面的哀乐又换了一首。门口浩浩荡荡地又出现了一批人，是韶高以往的学生们，朗晴晴和杨晔跟在最后面，见到她们，朗晴晴先是抱了抱盛敏瑜，然后从花篮拿了两束花，一束给自己，一束给杨晔，自己先走进去了。
    杨晔拿着那白菊在手里不安地转动着。
    “来了就进去吧。”顾何说。
    “我怕这里不欢迎我。”杨晔坦言。
    眼神一直盯着签名簿的盛敏瑜此时冷笑了一声，她甩甩自己手上的钢笔，在杨晔的名字那里打勾，淡淡言：“确实有不欢迎的人，但不是你。”
    察觉出反常，杨晔刚想问什么，被顾何一个眼神阻止了，她故意咳嗽几声，杨晔会意，一言不发拿着花进去了。
    签名簿上的名字越勾越多，来的人也越来越少。厅内传来饭菜的味道，邢大川也走了出来，他悄然牵过盛敏瑜的手，柔声道：“先吃饭吧。”
    盛敏瑜却纹丝不动，她还保持着握笔姿势，执拗地等待什么。
    “那我先进去招呼客人。”顾何略略叹气，正准备回后厅，只觉胳膊被人拧了一下。
    “着什么急呢？”盛敏瑜语气阴沉，直直盯着殡仪馆门口出现的那年轻男人，“客人都没来齐，吃什么吃。”
    沈澈一身黑，黑西装黑领带黑皮鞋，打着一把黑色长柄伞，从冬青树丛中穿过雨幕而来。
    他的步子缓慢却沉稳，到门口收了伞走到签到台来，顾何这才发现他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消瘦来：星眸下是乌黑的眼圈，下颌贴了几条创可贴，颧骨的过分突出让往日流畅的脸型变得有些崎岖，他甲状腺肿得老大，静脉却就浮在脖颈上，像一柄苍老的桉树叶，每一道脉络都清晰可见。
    “阿澈。”她轻声地唤了他，从花蓝里拿出一只白菊，沈澈还没来及接过，就被盛敏瑜一把抢过。她把花摔在地上，狠狠踩了好几脚。
    似笑非笑地，她瞪着顾何：“这花，他也配拿？”
    沈澈喉头滚动了一下，只望着盛敏瑜，盛敏瑜别过脸去，手上那只钢笔被她捏得漏了墨，黑色的墨水沁得满手都是。
    邢大川的手从口袋掏出来，折衷说道：“厅里没人，先去上柱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