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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会儿,才想到该回家了,得去推自行车。
    他把持着姚见颀坐上来的时候,忽然问:“你也是从挺远的地方来的吧?”
    姚见颀抬起头,这是姚岸第一次问到他以前的事情。
    “听我爸说你们原来住在美国。”
    姚岸踹起踏板,后两个字还是头回从他嘴里说出来,一个异乡的名字。
    “你会说那儿的话吗?外国人长什么样啊?那儿比这好吗?”姚岸一连问了许多,他是真的有些好奇,也许是颜怀恩的一封匿名信拨开了他对外界的眺望,也可能是他本就怀揣着这样那样的问句,终于等到了恰当的语境。
    可直到姚岸坐上车垫,调转方向,姚见颀都延续着他的沉默。
    是不是一口气问太多了……
    也是,他怎么能指望姚见颀还逐个回答呢。
    姚岸摇摇头,抱着落空的问号,把姚见颀的手拿放在自己的背上,准备骑回家去。
    “不。”
    车轮已经向前滚动,一句细小的声音飘过来。
    “什么?”
    姚岸正蹬着车,听得恍惚。
    姚见颀闭了闭眼睛,没有再说话。
    姚岸匆匆回了两次头,也是奇怪,明明是没头没尾的一句,却像根细针刺了他一下。
    衣服后面好像被隐隐攥紧。
    姚岸把车速降下来,琢磨着要不要停一会儿的时候,目光倏地僵住了。
    方才和姚见颀坐过的榕树旁,正盘桓着一个黑色的身影。
    那身影躬着背,像条狗似的闻嗅着树根,身形不可思议扭曲着,仿佛要循着味道找些什么。
    他的脸从树冠后显露出来,津液顺着嘴角流下,爬过昨日、甚至是许多日之前发干的白色唾沫。
    “哎!刘疯子,走开点!”
    小卖部老板走出来,举起扫把作势赶了他两下,又怕挨着了他,扫把在他身上挥了挥便重新撂回原地。
    刘疯子吃吃地摆动一下,蠕虫一般地贴着树干站起来,他的眼睛浑浊难堪,眼皮上的污垢让他连睁眼都费劲。
    视线在伸到不远处的单车轮的时候,突然有了焦点,他龟裂的脸上霎时挤满了龇牙咧嘴的笑意。
    “找到了。”
    第14章 同情与柔情之间
    姚岸发了疯似的蹬着车。
    汗水滑落到睫毛上,眼前的视线也逐渐模糊,往哪一处拐,他几乎凭着动物般的索骥本能奔向回家的路。
    可是快到极限了。
    他喉咙烫得发疼,双手不听使唤,车头晃动得厉害,即便是这样他也不敢慢下来哪怕一瞬,有一道幽然的目光像气味一样跟寻着他,拼命把他扯回三年前那个冬夜。
    姚岸胃里一阵翻搅,眼前黑了刹那,在一个下坡处不受控地往旁栽去,然后撑着地面颤栗起来。
    他听到那种响动,从自己的腹腔到喉咙,不敢相信自己也能发出这么嘶哑的吼。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手久违地感到路面的炙烤,视线里的景物渐渐清楚,耳边也不再是残破的接近呕吐的声音。
    姚岸擦了擦嘴,倏忽想起什么,猛然清醒了,焦急地回过头。
    单车瘫坏在地上,齿轮不再转动,姚见颀已经站了起来,正一目不瞬地看着自己,他一敛而过的神色,是姚岸多年以后才能细认出来的,介于同情与柔情之间。
    “我……”姚岸想弥补点什么,还坐在地上便开始解释,但很快就停住了。
    他一个激灵,从地上蹿起来,举起了姚见颀的手臂。
    姚见颀的左手小臂和膝盖骨上,是一列刺目的红色擦伤,遍布着细细碎碎的砂砾。
    不用想,肯定是刚才和他一起从车上摔下来的。
    姚岸艰难地吞了口唾沫:“疼吗?”
    姚见颀缩了缩手。
    姚岸不敢妄动,只得任他把手收了回去。
    姚见颀将左手伸进裤口袋里,摸索了半晌,然后举到姚岸面前,拳心向上,摊开。
    姚岸愣住了。
    是一颗水果糖。
    姚岸盯着橙子味的包装,说不出话。
    过了好半天,他才吐出一句:“你居然找到了……”
    姚见颀轻啧了一声,撕开包装纸,把糖摁进了姚岸嘴里。
    单车意料之中地报废了。
    姚岸把它挂在两根叉开的低矮树枝上,背着姚见颀走了回去。
    当然是强迫的。
    姚见颀有多不愿意,他就有多坚决,还吼了一通:“你他妈没看见你那膝盖一走路就流血啊!”
    姚见颀第一句脏话就是从这学来的。
    姚岸小心地绕过他受伤的膝盖,双手抓着裤腰,手臂保持和地面平行,让姚见颀的小腿可以比较舒服地架起来。
    姚岸没话找话地说了很多七七八八,默契地绕开了刚刚那场骤临的意外,姚岸从没这么为姚见颀的寡言和沉默感到庆幸过。
    这种时候,沉默也是舒适的。
    姚岸的脖子忽然紧了紧。
    姚见颀拾起那个一直硌着自己胸脯的物事,细细看了起来。
    一块叶子形状的玉。
    姚岸低下头,反应过来道:“哎你别……”
    他手一动,姚见颀的小腿立即神经性地抖了抖。
    “算了,你看吧。”姚岸妥协。
    姚见颀左手搭在姚岸肩上,右手拇指沿着叶子的每一道脉络抚摸。
    好玉是有体温的,它现在就带着主人的体温。
    姚见颀把玉贴着姚岸的锁骨放下,玉坠被汗液黏了一下,又随着姚岸的步伐悠悠晃荡起来。
    暮色从四面的山上收拢过来,席卷到了稻田上,草地上,他们身上。
    “这是我妈留给我的。”姚岸毫无预兆地开口了。
    他回了回头,似乎是为了确认背上的人有没有在听。
    不听也好,他可以讲给自己和晚风。
    “他们都说她死了,”语气轻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一个人不声不响地走了,什么也没留,什么也没带走,可不是死了吗。
    “哦,这条项链,我快八岁那年一觉醒来就在床头的,可能是她不小心落下的吧。
    “也可能是她临走前还想看看我吧,谁知道呢。”
    说到这里,姚岸浅浅地吐了口气。
    “太不负责了。”他说。
    这句却暴露了他曾经身为一个孩子的委屈和抱怨。
    他的牙齿碰撞了一下,好像要把过去所有昼夜里的巴望、叵测、心存侥幸,像水果糖一般通通嚼烂在这个月夜里。
    “所以啊,”再开口时,又变成了平常的语气,“你妈妈每次打电话过来的时候,麻烦接……”
    姚岸的声音蓦地小了下去。
    姚见颀的食指搁在他眼角,像蝴蝶薄如翼的亲吻。
    “别哭。”姚见颀说。
    第15章 鸳鸯床的帐顶
    “我、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