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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兽押回牢中,他那么吃力地在周玉琪的眼中寻找,也没有见到一丝悔意。
    那人分明只有得胜的快意,为了近在咫尺的诱惑,嘴里却说着:“我当时不该冲动。”
    她在薛枞的逼视中,有些败下阵来,不自在地说:“但最后的结果,也不是我、不是我的错。”
    “是啊,不是你的错。”薛枞点点头,这话不知是在附和她,还是在劝说自己。
    可这又是谁的错?
    偏偏是最无辜的那一个,在两个女人恶毒与冷漠的夹缝中,在另一个人经年的无视中,如同一滴水融进水里,消逝得不留痕迹。
    薛枞神色怔忪,周玉琪却回过神来,顿感大失颜面。
    她轻咳一声,又露出那副容忍而关切的神色,摆出副高高在上的体恤。
    薛枞咬紧牙关。
    他厌恶死了这种目光,更讨厌无能为力的自己。
    他用了整整一年才接受双腿毫无知觉的事实,那缓慢拼凑的自尊却总能轻易被一个个异样的目光打败。
    ——好奇的、同情的、轻蔑的、不屑的……
    这些异样的眼神让他从此不能再被视为“薛枞”本身,甚至不再是一个人,而只能是“残疾人”,是“瘸子”。
    他也曾被人交口称赞,也曾是人们艳羡目光投射的终点。
    是老师宠爱的优等生,也是母亲手把手教导下,同学们争相传颂、见他脸红还要刻意叫上一句的“芭蕾王子”。
    可是那些都太遥远了。
    这具残缺的身体足以折损他的全部骄傲,却又有人给他套上求死不能的枷锁。
    如今所有的赞誉,都再也离不开一个词——“可惜”。
    长得那么标致,家境那么优越,成绩那么拔尖。
    但是可惜了。
    可惜是个瘸子。可惜……
    “阿姨,”薛枞终于像周玉琪所期望的那样示了弱,他的声音颤抖,拼凑出破碎的字句,“你有去她们的坟前,上一柱香,说声抱歉吗?”
    周玉琪心中不屑,嘴上却道:“怎么会不去?真是苦命啊,只可惜——”
    可惜?
    ——分明是可恨!
    “那好吧,”薛枞的牙齿也止不住地战栗起来,他颤声说,“阿姨,你蹲下来,我在你的耳边说。”
    周玉琪施施然蹲下,她甚至理了理旗袍的下摆,才附耳过去。
    却在这一刻,薛枞反手扣住她的脖颈,另一只手压制她的反抗,迅速将那一截白得渗人的绷带套上她的脖子。
    套牢之后,却故意将她的双手放开。
    “咳、咳咳!”周玉琪被死死勒住,缓慢的窒息感开始包裹她,恐惧令她的双手不自觉地乱挥,“放开、放、咳咳——”
    薛枞将绷带再拉得紧一些。即使腿不能再用,常年的训练让他的双臂仍然充满着力量,他又一次重复了周玉琪的话:“死人留着东西,真的没用。”
    “沈、乔!”那要命的绷带在她喊出这个名字之后,收得更紧,她转而喊道,薛、咳咳、薛枞,放开我——”
    周玉琪一只手试图抓住勒住脖子的那端,另一只手想要将薛枞推开,却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救命……”
    为了套牢沈易分给薛枞的不明财产,她将宅子里的人都支走了,如今也是叫天天不应。
    她的胡乱推搡除了在薛枞的肩膀留下一些浅浅的血痕之外,没有任何效用。
    “阿姨,”薛枞凑到她的耳边,笑容讥诮,“您满意了吗?”
    周玉琪恐惧得已经无法说话,她也确实说不出话,只余嘴巴焦急地开合。
    薛枞辨认着,她要说的是,“我错了”。
    “你没错,你不该死,”薛枞慢慢地,又将绷带一点一点松开,“可她也不该死。为什么她死了?”
    周玉琪乍然被他放开,还没有反应过来,此时头发散乱,不住地摇头,再没有一点风姿可言。
    见薛枞没有再过来的意思,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离他的身边,又在抽屉里翻出一把剪刀挡在胸前。
    这武器让她略微安心了一些,便掏出手机,呜呜咽咽地报了警。
    薛枞全程没有干涉, 就看着她一步一步做完这些,又抬起头,威胁道:“警察要来了。薛枞,你不要嚣张。”
    可她也没有胆量再靠近薛枞,那张停不下来的嘴仍旧说着:“你不恨你妈妈,却来恨我。我有什么错?”
    薛枞见她那副心安理得的神色,更为厌烦。方才的激愤一瞬间消失殆尽,只剩下无休止的疲惫。
    “凤凰烧死了,攀上枝头的乌鸦也还是乌鸦。”他转身离开,“警察找得到我。我就不在这里等了。”
    三楼忽然传来房门打开的声音。
    “妈,”有人打着哈欠从房间出来,是周玉琪的儿子沈安,他小跑着下了楼梯,边走边说,“我倒杯水。”
    刚才那么可怕的动静都没能将他吵醒,现在醒来也不知算不算及时。
    他看着周玉琪趴在地上哭哭啼啼的模样,神色一紧,连忙将她扶了起来。
    又见到门口一个人影,直觉家里遭了贼,立时喝到:“站住!”
    那人没有动。
    沈安毫不迟疑地上前将他拦住,却在对上轮椅上那张脸时,震惊得退了一步:
    “——哥?”
    薛枞没有应声,也没有动作。
    “哥,”沈安心中惴惴,有些迟疑地向他走去,试探着问道,“我妈她怎么了?”
    薛枞回过头来,嘴角咧出一个讥讽的弧度:“哥?”
    他像是仔细琢磨着这个称呼,那双黑沉沉的眼,透过有些散乱的刘海,定定看向他:“谁是你哥。”
    眸中狠厉的凶光让沈安的脚步生生顿住,他又转过头,看向仍然瘫软在地的周玉琪。
    “回来。”周玉琪冲他摇了摇头。她不想再激怒薛枞。
    沈安总算将事情串联起来,他压下心中忐忑,不可置信地望向薛枞:“是你?”
    一双小鹿似的圆眼在夜灯下波光粼洵。
    薛枞见他那受了极大震动的模样,冷笑一声,再不搭理,径自离开。没有人拦他——周玉琪正忙着向警局打第二通电话。
    夜色已深了,只有昏暗的街灯将薛枞的影子斜斜拉长。刚才似乎下过一场雨,路面有些潮湿,空气中升腾着雨后特有的尘土腥气。
    可是那道茕茕孑立的影子渐渐变作两道。
    薛枞回过头去,对上一双混杂着懵懂与畏惧的双眼。
    “你跟上来干什么?”
    沈安连衣服都顾不得换,仍旧穿着薄薄的睡衣,趿着双毛茸茸的小熊拖鞋,眼眶隐隐泛着红:“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妈?”
    这种一无所知的懵懂让薛枞心中冷意更甚。
    痛苦令他活了下来,令他时刻不忘,早已不敢贪恋一点温情。
    而沈安,却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