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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礼貌,走上前去,伸手想要拉他起来。又碍于礼貌,不再直视他的眼睛——毕竟,这匍匐在地的模样,对一个成年人来说,多少有些丢脸。
    因而他也错过了薛枞眼里的骇然。
    那只伸到薛枞眼前的手,指骨修长,指尖也修剪得圆润干净,像是属于钢琴家的手。
    他的视线顺着这只保养得过分漂亮的手,滑向他昂贵的腕表,微微卷起的衬衫袖口,浑身竟止不住地战栗起来,幸而这颤抖十分微弱,还不至让眼前的人察觉。
    表盘里滴答滴答的响声,像是要将他裹缚起来,把心脏一点一点地拉扯,绞紧。
    薛枞怎么也料想不到,孟南帆委托的这位宋律师,竟然是宋澄。
    是如同披着人皮,择人而噬的野兽。
    寒意从脊骨窜上来,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仿佛拉响了危险的警报,疯狂地嘶吼尖啸。他的瞳孔紧缩,近乎本能地想要退后,试图逃离,甚至像从前那样,宁愿用双臂爬着也要逃开……
    脑海里的一切都被删除清空,只留下一个字:逃。
    逃离这个人。
    逃离这种绝望。
    “南帆?”
    正在书房接电话的路衡谦也听到了房间的响动,只比宋澄来得晚了一步,也没有注意到双方的僵持,不由分说地把孟南帆扶了起来。
    这一次薛枞没有推开他,他甚至有些不愿意放开了。
    路衡谦也发觉了好友的异样,被他握住的手里浸满了冷汗。
    “摔到哪里了?”有些焦急的声音传来。
    薛枞摇摇头,另一只手仍是紧紧抓住他的袖口。
    “你——”
    路衡谦的话到一半,又止住了。
    因为孟南帆没有回答,他连嘴唇都颤抖起来。
    路衡谦也顾不得许多,他以为孟南帆是摔得狠了,便把他扶到床上,又对宋澄道:“宋律师,改天再谈吧。”
    “好,”宋澄并不打算多管闲事,方才孟南帆的奇怪反应他也权当未闻,有些懒洋洋地回道,“那我先走了。”
    他转过头来,见孟南帆已经坐在床上,无甚大碍的模样,再一次出于礼貌,伸出手来:“孟先生,我们见过的。”
    薛枞却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那些连绵不休的钢琴曲好像又堵住了他的耳朵,睁开眼仍然是那个四面镶嵌着镜子的空旷房间。
    没有尽头,没有出路。
    他不断告诉自己,宋澄此刻不会认得他,他是孟南帆。
    却依旧不敢抬头。
    连路衡谦都无法忽视他此刻的不对劲。
    可薛枞好不容易才从宋澄身边逃脱,决不能再让他发现一点端倪。
    从刚刚开始就越发苍白,而今已毫无血色的唇终于张开,有几分嘶哑的声音从口中传出:“宋律师,抱歉。”
    他伸出手与宋澄回握,对方的体温偏低,连原本温度稍高的掌心也是冰凉的。
    薛枞恍惚觉得自己被一条毒蛇紧紧裹挟,刹那间动弹不得。
    幸而宋澄也没有与他多作交谈的意思,很快便收回手去:“没什么大不了的。”
    “辛苦你白来一趟。”薛枞又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片刻前的笑意与轻松早已荡然无存。
    “不送。”路衡谦见他如此,也不愿再搭理宋澄,只顾着催医生快些过来。
    宋澄挑了挑眉,没再说些什么,见孟南帆像是十分痛苦的模样,就更不会自讨没趣,道别之后便迅速离开了。
    不过这孟南帆,倒是有点意思,宋澄回去的途中,有几分好笑地想着。也不知何时,竟变得这般……
    他思忖片刻,也形容不出对方的神色。
    似乎是,畏惧?
    第3章
    医生来得很快,匆匆忙忙检查一番,在路衡谦几乎称得上凶狠的瞪视下,还是硬着头皮说出诊断结果:“没什么大碍……”
    薛枞早已在宋澄走后,逐渐收敛情绪,现在也已经恢复如常:“我没事了,路……”他顿了顿,最终没能将对路衡谦的称呼说出口。
    没法像孟南帆那样亲昵地叫他“阿衡”,更不可能顶着孟南帆的脸,像从前那样,将“路衡谦”三个字硬邦邦地从口中丢出来。
    见这人仍是忧心得狠的模样,忍不住伸手轻轻拍了拍他攥得极紧的拳头。
    感受到动作中的安抚意味,路衡谦紧绷的情绪也才松懈下来。他决不能忍受孟南帆在他眼皮子底下,再受些什么重伤。
    待医生开了些消肿止痛的药,又顺带帮薛枞拆掉左腿本就不必上的石膏,已经是下午三点。
    薛枞在这兵荒马乱的一连串事件之后,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想着接下来的计划,一抬眼却看见路衡谦捂着胃坐在一旁。
    “有胃药吗?”薛枞问道。
    “嗯。”路衡谦一怔,又恍然道,“我?不用了,休息一会儿就行。”
    薛枞也没再多说,一手撑着拐杖站了起来。拆了一边石膏的腿比之前要容易控制许多,他的行动也自如了不少。
    路衡谦见他动作,倒没有联想些什么,只担心他走路不太方便,就在距他不远的地方小心看着,直到看到薛枞烧了热水,又拿出药箱,才有些明白过来。
    要说不奇怪也是假的,他与孟南帆关系是亲近,在学校时,谁扛着谁去医务室都是平常事,像这次,孟南帆替他挡个车也算不得意外,但若是真生病,对方多半便是一句“记得吃药”,便交给医生,也没见亲手替他端过。
    倒不是多难,只是两个男人之前,毕竟没那么细致。
    于是那碗还冒着热气的药汁端到眼前的时候,路衡谦像是脑子瞬间短路,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不怪我了?”
    薛枞不过是见他为了孟南帆从昨天忙到今天,连饭也顾不上吃,才有些自责。薛枞一向是自己照顾自己的,顺带照顾一下其他人,也没什么要紧。
    虽然路衡谦的本意绝不是照顾薛枞,不过他占了人家身体,享受了这些好处,也没有一丁点抱怨的资格。
    “本来就没怪你。”
    路衡谦似乎从他的眼神里捕捉到模糊的笑意,一瞬即逝,让他错觉是自己眼花。
    一向爱笑的孟南帆从醒来到现在,没见过几个人,更没露出几个笑脸,连现在这个笑,都像是路衡谦用来哄骗自己的。因而路衡谦想也不想,就把责任归咎于自身。
    “你不开心。”连疑问都不算,路衡谦的语气相当肯定,“怎么了?”
    薛枞摇摇头,他知道症结在哪里,可也装不出个笑来,只说:“你先去休息。”
    那药里有安眠的成分,路衡谦此时也有些困意,便不在此话题再做纠缠:“那等会儿一起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