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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曳的烛火晃晃悠悠的仿佛随时会熄灭,光线朦胧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整间牢房空旷却又压抑。
余竹文闭着眼睛坐在桌前,两手搭在膝盖上,似是对自己置身牢狱毫不在乎,听到一串脚步声停在自己牢门前也未转头看一眼。
“进去吧,有话尽快说,别耽搁时间。”牢头拿着叮铃桄榔的一大串钥匙将门打开,示意跟着的人进去。
朝人点头致谢,看着他转身离开,余峰方收回视线,伸手做出请的手势,让身边的人先一步迈入。
抬步跨入牢房,余徹的视线落在小儿子的身上,看了良久,对方始终无动于衷,他长叹口气,“竹文……”
似是听到这两个字才发现有人进来般,余竹文缓缓的睁开眼睛,转头朝他们看过去,脸上再无以往如稚子般的活泼笑意,深沉的如同这间牢房一般。
或许他们从来没看懂过他,余峰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一念头,顿了顿,终是可惜般轻摇摇头。
“你为何要这般做?你跟你二哥自幼便感情深厚,为何要屡次杀他?”沉默着对视良久,余徹终是忍不住先开口。
听他此言,余竹文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嘲讽的一勾唇,“感情深厚?”
他说完这四个字,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低头发出几声轻笑,而后带着疯癫之态仰头大笑。
在二人微皱起眉时,猛然转头目光凶狠,“那不过是为了让你高看我一眼的讨好而已!”
他喊出这句话,如同用了全身的力气,大口的喘息,他胸膛起伏着,在一时寂静无声的牢房里如同困兽。
余枫言的母亲明媒正娶,尽管身故,却依旧拥有主母之名,他更是因此备受宠爱,即便是个病秧子,也被父亲寄予厚望。
而余松谚即便不如他受宠,也是余家长子,当家的大夫人是他的母亲,在府中自是受人尊敬。
只有他,说起来是余家三公子,却不过只是妾生之子罢了,母亲不受重视,自记事起便看她为更好生存百般讨好吴玉淑,连带着自己,也被一遍又一遍的交代好好敬爱两位哥哥,凡事莫与他们争执。
他不服!他偏要争!他偏要将整个余家都收入手中,靠他自己不需要讨好任何人!
“呵,”他发出一声带着讽意的轻笑,转眸看着他的好二哥,“在余枫言的眼里,我也不过是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狗,高兴的时候摸摸头,给些骨头吃罢了,算什么弟弟。”
对方身体不好,看似脾性好绵软好欺,其实骨子里满是清冷的傲气,对待任何人的温和,都仿佛是一种施舍。
只是没想到一个病秧子罢了,命竟然如此的大,还能活着回来,只是失了记忆前事不知。
说实话,他倒是更喜欢这人如今的性子,不知是在小村子中待久了被磨平,还是没了记忆之后的性情大变,比之以前,他终于沾上了人烟气。
若他老老实实的继续待在那个小村子里多好,却偏偏要回来,本来要用在余松谚身上的手段,也只能用在他身上了。
“你是我的儿子,是余家的三少爷,何必妄自菲薄做出这等事,如今这般便是你想要的吗?”余徹自认或许算不上好父亲,但对他也未曾忽视到不曾理会的地步,不懂他为何要如此偏激。
这个孩子的性情向来活泼调皮,自小不爱读书,他想着有两位哥哥顶着,也未曾多加管束,往往只是嘴上教训两句便罢,没成想……
他长叹了口气,背脊微微佝偻,透出几分苍老之态,“你们三个,总要有个自由洒脱些的,却没想到你并不想要……”
坐着的人微顿了顿,侧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余徹也不再多说,轻摆了摆手,自己转身出了牢房。
他一走,气氛更显寂静,明明灭灭的烛火中,余竹文的神色也透着几分难辨。
余峰走上前两步,撩起衣摆在他对面的小凳上坐下,古旧的木头发出些微轻响,跟他初时在西山村中坐过的一般。
他坐下后良久不曾言语,余竹文抬眸,对方正看着他,眼底并无波澜,他恼怒,“你很得意对吗?!”
余峰轻摇摇头,唇角抿出弧度,“你果真还是像个胡闹的孩子。”
他这般神情却是恍惚间让余竹文回到从前,每每调皮捣蛋时,对方便这般看着他,有时会探出手来拍拍他的脑袋,道一声胡闹。
思及此,他的内心燃起怒火,到了今天,自己在这人的眼中仿佛依旧是个狗崽子,逗一逗,哄一哄便能好,“别用这种表情跟我说话!”
余峰看他发火,收了笑意轻叹口气,“我不记得从前,但我觉得曾经的余枫言是真的将你当弟弟,不是需要扛起偌大家业的,而是如寻常人家一般,想宠爱长大的幼弟。”
余竹文闻此言一愣,被他看着竟一时说不出话,他抿紧唇角,像是认输般撇开视线,嘴上却是倔强,“哼,不过只是辩驳之言。”
没再为此跟他争执,余峰的视线依旧落在他的身上,道:“你先前应该没想伤害永悦。”
他的语气笃定,余竹文顿了顿便回过头,目光跟他撞在一起。
“事后他与我说起过,那些人给他喝了安胎药,想必也是你的意思……”余峰神色柔和几分,“虽然你是罪魁祸首,但此事,我还是应谢谢你。”
余竹文搭在膝上的手颤了颤,而后缓缓的收紧,他抬头微扬起下巴,“不需要你来道谢。”
他这般回话倒是让余峰有些微讶,略一转念却是突然领悟到什么,“你……”
“是我愿意的……”余竹文盯着他,语气中透着不服输,“我愿意待他好。”
“……”余峰觉着自己该说些什么,却是一时无言,看着对方的面容,突然觉着,果真是不讨人喜欢的小孩儿。
他站起身,低头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终是抚了抚有些皱的衣摆,转身离去时丢下一句“好自为之吧”。
牢门被人重新锁了起来,脚步声逐渐远去,余竹文突然勾唇笑了笑,“故作稳重,不还是幼稚的拈酸吃醋……”
自语般的呢喃落下,他面上的神情却又转为落寞,转眸盯着那点摇曳的烛火,在一片彻底的寂静中,自嘲一笑。
余峰踏出狱房之时下意识抬手挡了挡直射而来的阳光,他微眯起眼睛心下叹息,阴暗与光亮不过是一门之隔,一念之差。
放下手,负手迈开步子,余家的马车正等在不远处,候着的小厮见到他来弯腰唤了声少爷,伸手扶他上车。
搭着他的手臂刚迈上车边小凳,便听见另一辆马车靠近的响动,顿了顿动作转眸看过去,发现也是余府的马车。
他干脆收了手退回去,等着那车停稳,看着车中钻出一名熟悉的小婢,从车上扶了面容憔悴的妇人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