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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红泪,李润麒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姑娘,轻声道:
“安息吧。”
身着华服的少女消失在虚空之中,霞帔与喜服上笼罩的银光如潮水般褪去,长廊重回寂静。红鲤鱼默不作声地盯着少女离去的方向看了半晌,忽然没头没尾地问道:
“你去找Phillip那老头子买凤冠的时候,他当真开了高价?”
“恩,远超那顶凤冠价值的高价。我告诉他凤冠霞帔出自一人之手,必须成对,若他实在不愿卖给我,我也可将霞帔赠他,只要他肯将霞帔与凤冠摆放一处。他不肯,笑话我说这霞帔一看就是假货,白送都不配入他的藏馆。”李润麒苦笑一声。
“真是眼瞎。”红鲤鱼笑了一声,语调满是讥嘲。
红鲤鱼与李润麒打着哑谜,而秦楚河也并无半分惊讶的神情,程陌不由得有些好奇。见到霞帔的第一眼他也觉得异样,因为这霞帔美则美矣,却再没有初见凤冠那时,给他带来的几欲流泪的震撼之感了。思来想去,他问道:
“难道霞帔是假的?”
“看你怎么定义真假了。”秦楚河轻声道。
“怎么说?”
“从Phillip的角度而言,假的东西,其实不是霞帔,是凤冠。”
作者有话要说: 【注1】Katebet,卡纳克神庙中侍奉阿蒙神(Amum)的歌女,死后尸体被制成木乃伊,现存放于大英博物馆。
第37章 玲珑
她用小碗盛了水,把被孩童嬉闹着折断的黄瑞香小心翼翼地放进碗里。那花被人踩了几脚,暖黄色的球状绢丝上好几道深色的伤痕,一副蔫头蔫脑的可怜样。
这蔫巴巴的小花朵让她想起了某个相似的人,平凡的脸蛋,衣服上的补丁破了又缝,一和她说话就闹大红脸,看起来笨手笨脚的样子,却意外地有双巧手。
她想得出神,冷不丁一颗石子砸上碗沿。那碗本就放得不甚稳固,一下子落在地上碎成好几瓣。水泼出来,刚放进去的黄瑞香搅合进泥里。
“小哑巴,不说话,谁娶你,谁傻瓜。”
她吓了一跳,抬头,看见隔壁小孩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她家的院墙,正不怀好意地扮着鬼脸。那株黄瑞香彻底没救了,小孩却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享受着捉弄她带来的满心喜悦。
她摇摇头,没说话,只盯着地上那和着泥的黄瑞香默不作声地看了半天。那小孩大概觉得她的反应没意思,眼珠一转,落到她院中盛开的垂枝碧桃上。
这株桃树是她去年新栽,碧桃娇贵,费了好大劲才让它顺利过冬。此刻春阳烂漫,一树桃花正开得灿若霞锦,那小孩却嘻嘻笑着爬上桃树,握住枝条猛一通乱摇。
一时间微风四起,花枝震颤,粉色的脆弱花瓣扑簌簌飘落,像是下了一场桃花雪,那桃树瞬间便秃了一半。
她这下是真的心疼了,急急地站起来,想说话,却开不了口,只能哀求地注视着小孩,希望他停手,放过自己好不容易才种上的一株春桃。那小孩却丝毫没把她无声的恳求放在心上,反倒扮了个鬼脸,作势还要再摇。
一根长竹竿不知从哪儿伸了出来,一下子把小孩捅到地上。一个影子怒气冲冲地冲了进来,提着那小孩的衣领,踢了他屁股一脚,毫不拖泥带水地扔出了院门。
“再欺负她,我看见一次揍一次!”
门外传来了小孩哇哇的哭声,而后渐渐消失在隔壁,想来是回家告状了。那人恶狠狠的,像是没揍够,朝着空无一人的院门亮了亮细瘦的胳膊。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着那人细瘦的身体,想着是什么让这个连说话总是慢声细语的人,每到这个时候都能变得异常勇猛。
那人听见她笑,刚装起来的气势就瘪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回过头,摸了摸脑袋,不敢跟她对视,耳朵渐渐泛起一层红来。
她笑吟吟地看着他,知道过几分钟他才能好,也不着急,走下台阶想把刚刚打碎的碗收拾一下。那人却一阵风似的冲过来,拦住她,手脚麻利地帮她把碎片扫进簸箕里。那朵黄瑞香被他捧着,在井水里冲洗干净,再度放回她的手心。
与之一同放入的,还有一枚缀着玫瑰玛瑙的流苏簪子。这簪子是市面上少见的玫瑰粉色,流苏垂坠,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宛如一朵盛开的桃花。
那人低着头,从脖子红到耳朵根,声音讷讷的,却透着股献宝似的欢喜:
“刚做好的,送你。”
她知道这人一直有双巧手,那些别人不屑使用的边角料,到了他手里,总能变成各式各样造型精巧的小玩意儿。他做出来的东西不拘泥于传统形制,每种样式仅此一件,渐渐在年轻小姐的圈子里出了名,也为他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在小镇上挣得了一份立足之地。
他喜欢她。而她心里也欢喜。她家境一般,自幼便不会说话,因她是个哑巴,老实木讷的父母在外也备受欺辱。邻居不喜欢她,说她晦气,害得父母生不出儿子,就连孩童都翻入她家院门,嘲笑她是个哑巴。
只有他不一样。他的出现并不似一道摄人心扉的强光,而是一片暖阳,连带着她周围的一切都有了暖意。这样的人叫人怎能不心生情愫?
“我这次来,是有事想告诉你。”他害羞劲头过去,终于能直视她说上句话了,“京城的李家小姐柳月大婚,要我去替她做凤冠呢。”
“我问她能不能留在镇上做,她说京城物料丰富,缺了什么物件儿也好买。李家小姐是个好人,以前也是她经常托姐妹照顾我生意。大婚之事马虎不得,这东西我一定得给她做好。”他定定地看着她,“只是我这一启程,是有大半年回不来了,我想……”
他深吸了口气,第一次朝她伸出手,道:“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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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家中一看到那顶凤冠,她就挪不动眼了。
那是一顶什么样的凤冠啊——她形容不出来。那些精巧的拉丝、栩栩如生的金龙翠凤、缀羽……她都不懂。她只是有些恍惚地看着,心想,为什么看到这凤冠的瞬间,自己会那么想哭呢。
而眼泪真切地滑落她的眼眶。他吓到了,手忙脚乱地用衣袖替她拭泪,粗糙的布料一不留神便把她的脸擦得通红。他手足无措地停了手,嗫喏着:
“怎么……你是不是不喜欢?”
他沮丧地垂着头,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蔫头蔫脑地站在一边,过了好半天才小声说:
“我知道这些金丝、珠玉,都是假的,是我在铺子里捡的他们用不了的下脚料……都是平日里辛辛苦苦攒的。我拿去给其他人看,他们都说是迄今为止见过的最美的凤冠,追问我是哪个小姐定做的……他们这样一说,就连我都开始觉得这是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