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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回到自己房间才松了口气,他把床上的白衬衫揉成一团扔进箱子里,整个人躺进被子里,房间里空调关掉了,他出了一身又一身汗,根本不可能睡着,六点一刻的时候旁边房间传来关门声。
日落时分谈少宗在楼下泳池游足十个来回,带着泳镜眼睛一直看着蓝色马赛克池底,换气的时候都不敢分神抬头看当天日落到底风景如何。
他在第二天早上才看到谈少蕊,表情并没有任何不快,见到他时甚至省略了以往的惯常嘲讽,看来祁抑扬没有因为突然换了赴约的人而当场翻脸,晚餐想必愉快温馨。祁抑扬一整天没出现,谈少宗到了晚上才知道他已经回国了。
“出于什么心理呢?不知道,我不敢去,衣服其实都已经换好了,但就是出不了门。报复心吗?可能多多少少也有一点点吧,谈少蕊对我,真的非常不好。现在不是很爱讨伐校园霸凌,我搬回谈家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其实在被她变着花样折磨。其实该料到的,祁抑扬不是那种会当众给女生难堪的人,我又能靠这顿饭报复到什么。”
吴川问:“那你没有意识到这样做可能更伤害的是祁抑扬吗?”
“你为什么觉得会伤害到他?”
“很明显他喜欢你,这不需要我的专业知识就能判断。虽然人在叙述的时候都会加入主观的东西,你刚刚一直在描述他的表情、语气,这些东西很主观,但就算抛开这些细节,稀里糊涂接了个吻之后要约你在风景漂亮的餐厅吃饭,除了喜欢还有什么答案。”
谈少宗笑了,不知道是不是包厢里灯光的问题,这个笑看起来略显惨淡,他说:“你看,聪明的人一下子就明白了,但我真的非常迟钝。你可能会觉得很难相信吧,我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反复想反复想,才确定他好像是因为喜欢我才要约我吃饭。那个晚上连同第二天,我真的没往这个方向想,或者说不敢想。”
“为什么不敢?”
“为什么?因为他是祁抑扬嘛,一个挑不出错的人,他好端端的干嘛偏偏要来喜欢我?我还以为他又是一时兴起。”
吴川不在诊所,却也还保持着专业习惯,立刻抓到关键问谈少宗:“又?”
“你说的对,当时也知道这么做是有点对不起他,但他也不是完全无辜吧。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以为他和那些人不一样,可其实也差不多。我刚回谈家的第一天,下午他和他妈妈正好来家里做客,谈康没让我下楼,但他走错了房间,他应该是要去找谈少蕊的,结果敲了我的门。那时候我好久没跟人聊过天了,我妈去世之后谈康先让我住在酒店里,给了我很多钱,三餐都叫客房服务,他可能得需要一点时间跟谈太太协商,过了快两周我才回谈家,进了家门也没人搭理我。祁抑扬是第一个跟我说话的。”
祁抑扬分明是走错了房间,但一点没对眼前的陌生男孩表现出惊讶或者漠视,他表现得像他们认识已久,先是看到谈少宗放在书桌上的新课本,跟谈少宗说:“你比我低一个年级啊,那你应该叫我哥哥。”
谈少宗突然有了可以对话的人,一时什么也顾不上,顺着对方的话就叫了一声:“哥哥。”
祁抑扬看起来对这个称呼很满意,他又逐个点评了一番谈少宗房间里的各种东西,对谈少宗放在床头的船模兴趣最大,那是谈少宗刚升六年级的时候买的,不便宜,但那时候谈康每周都给他很多零花钱。
“人对人产生期待就是那么容易,而且我第一次去新学校他等我上学。我那天遇到突发状况,比说好的时间迟到了二十多分钟,但他还在。我就想不如就跟这个人做朋友吧,我读小学的时候其实朋友很多的,零花钱够多,我总能买到最新潮的玩具。男孩子跟男孩子玩嘛,都是从这种炫耀装备开始的,第二天我起得早,提前了十分钟就等他,书包里装着他在我房间研究了好久的船模,当时觉得送给他也可以。后来谈少馨和谈少蕊都出来了,路过我的时候笑得很大声,我去他家找他,听到他说绝对不要再跟我一起上学。”
是很大一件事吗?完全不是。连十六岁的余皎皎听过都要批评两个人幼稚。但谈少宗当时只有十二岁,对人情世相还留有幻想,人生刚刚经历骤变,巴不得又重新握紧什么,却很快希望落空。
之后谈少宗再见到祁抑扬都绕开走,如果不巧正面撞上了就立刻背转身,绝对不打招呼,也从来不主动跟人提起他和祁抑扬是邻居。谈少蕊过生日请了一帮同学包括祁抑扬到家里庆祝,谈少宗就在外面晃到十点再回家,反正没人计较他晚归。
就这样一直到祁抑扬初中毕业,晚一年谈少宗又跟他升到同一所高中,再到祁抑扬高中毕业,五年时间里除了一次在全校秋游的时候他们因为阴差阳错被分配到同一个房间,其余时刻就是普通到不能更普通的陌生校友。
谈少宗自问过很多次,换掉衣服敲门骗谈少蕊去赴约,做这件事的时候他并不是对祁抑扬完全没有恶意。可能也像很多普通人一样,想看不输只赢的那个人也体会一下普通人总是经历的失望。
吴川没说话,他没想到谈少宗和祁抑扬的渊源如此之深,和新闻报道里写过的完全不一样,故事原本应该在很久之前的一个下午就已经开始,只是好像在所有的关键节点上都差了那么一步。
谈少宗说:“你们这些心理医生现在不是最爱提原生家庭,你可能觉得我的问题也是原生家庭造成的。但其实我真正的原生家庭,我十二岁以前,我过得很快乐。我一开始甚至不知道谈康没跟我妈结婚,以为他只是比别的小朋友的爸爸更忙,他每个周末出现的时候我都很开心,他也表现得像个完全合格的父亲。该怎么说呢,我妈妈去世前,他对我好是因为他爱我妈,我妈去世后,他对我不好是因为他决定回头爱谈太太。”
谈康这样的俗人都能在爱与不爱上收放自如,祁抑扬想必更为熟练。谈少宗已经在祁抑扬那里跌过一次跟头,五年后对着郑重的日落晚餐邀约,最后也只敢轻慢戏谑用恶作剧的方式收尾。
吴川并不赞同谈少宗对心理医生的臆测:“你其实不用去预判对话者的反应,抱歉我可能说话直接一点,你其实是在通过预测我的反映来给自己筑安全墙,你是想说服你自己。其实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说过,两个人的问题需要两个人一起处理,与其你在这里反思童年阴影和心理痼疾,你们能坐在一起把话说开比什么都好。你不需要解决这些问题,你只需要让对方知道你有这些问题。”
谈少宗点点头:“我知道啊,我也不是没有努力过,我也凭借冲动坐过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想要当面把之前的事情都讲清楚,但人真的不能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