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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渴基本上不出门,仅有的几次, 是被舅妈带出去买衣服, 可是她厌恶人群。
站在商场的门口, 会突然毫无征兆地蹲下,会干呕, 或者会突然抓住某个经过她时,表情稍微流露出异样的人,会神经质地, 面色扭曲着尖叫着质问他:“我怎么了?你为什么骂我。”
舅母看见后,焦急地去制止,抱着她缓着声说:“小渴,别这样。”
桑渴深呼吸着,瞳孔瞪大,手臂颤抖着,隔好久才会松开那个被她抓住的陌生人,紧接着低下头,大口喘息。
陌生人骂“毛病,晦气”,崔婉舅母则不停的说抱歉,赔不是。
回家时,坐在舅舅来接他们的车里,桑渴头靠在舅母的肩头,小声说:“对不起。”
舅母心疼她,只说:“没事,小渴只是累了,睡一觉就好了。”
红灯亮,舅舅叹息着,递给后面一包纸巾。
她不经常发病,她只是接受不了而已。
虚假的诺言,一声不吭的别离,身后空无一人,被抛弃,被排挤。
她在日记里写。
尸体,尸体,全是尸体。
人的,动物的。
人的一生要经历两次窒息,一次是从妈妈肚子里,一次是将死时的神魂抽离。
可是为什么我不一样,在河流里,在手掌心,很多次很多次。我讨厌窒息。
最后笔画凌乱的,可是我羡慕尸体。
——
搬来宁市整半年,她被送进了医院。
舅舅当时刚刚考上建筑师,还要去外地进修,是舅母陪着她去的。
她的精神状态不好。
就是在那,她认识了Dawn。
一个很悲悯,很博学很睿智的人。
他似乎能懂她,也似乎只有他能懂。
那次长达七个小时的封闭治疗,效果似乎很明显,桑渴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再觉得难受,也没有情绪波动过。
她在家的活动范围也变大了很多,从卧室到客厅再到楼下的小花园,跪着推摇篮,哼曲儿照顾年幼的表弟,打扫屋子,擦洗地面。
她还是不喜欢窗户,不喜欢透光的东西,不喜欢晃动的车厢,不喜欢狗不喜欢金鱼。
她在家,基本上窗帘都是紧闭的。
每天夜里翻来覆去,唯一的念想,就是反反复复看那几条短信。
手机屏泛出的荧光色,映照在她一双寂寂平静的瞳孔里,她身体蜷曲着,耳机线松松缠裹着脖颈。
上面写着:
[会有人爱你]
[一切都来得及]
看着看着,仿佛真的有一道很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着细语。
左耳是不断传来的舒缓的没有文字的音乐,右耳是摆设,鼻息里是他送的香薰。
可是真的,真的来得及吗。
桑渴不知道,她只是突然地,开始怀念起,被人拥抱着的感觉。
两具温热的身体,会跳动的,紧挨着的,她怀念的,浮躁的夜晚。
她想,于是她用被褥包裹着脊背,脚抵着床板,安心的闭上眼,假装像这样被人从身后拥抱着。
如此,一连多日,她再没做过梦,哪怕夜里突然心抽搐着睁开眼,脑海里也没有丝毫梦境的印象。
她喜欢这样的感觉。
没有压迫,只有绝对的安心。
*
又囫囵过了两天,她终于挨到了,医生按照惯例打电话询问她最近好不好的日子。
六点钟的时候,桑渴喝了些舅妈为她专门熬的粥,喝完就回到卧室,将门锁好。
默默等待指针驶向‘7’。
等啊等,手机终于随针摆归位而振动起。
咔...先是一段短暂却让她觉得无比冗长的忙音。
紧接着:
“晚上好。”
“睡的好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干净、好听的,准时的,微微带着笑意的,真诚的。
她趴在桌子上,一边开着免提,一边用舅舅给她买的录音笔录着音,一边说:“我很好。”
紧紧扒着手机的听筒,她甚至连对面人的呼吸声都不愿意丢弃。
名叫Dawn的医生很想说的官方,但总是忍不住问她一些别的琐碎之事。
他似乎能透过手机,瞥见少女坐着,跟他交谈时,那样无措又拘谨的神情。
“我来宁城三年,最初其实也跟你一样。”
“这里的一切我也很陌生,原来车的驾驶座是在左边。”
他总是风趣,“不瞒你说,我驾照学了整整一年才拿到。”
桑渴默默地听,觉得新奇。
“如果觉得在家中寂寞,或者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你可以随时来找我。”他轻声笑着。
短暂的停顿,桑渴知道,如果自己再不说些什么,这通电话即将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