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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抬头是夕阳。柳临风把压箱底的酒翻出来,递给凌让谨一坛,自己举着酒坛痛饮一口:“啊,真好喝。”
凌让谨揭开封泥,看着醇香烈酒,又开始出神,直到柳临风拍了拍他:“嘿,让谨,到底怎么了?我十七岁就认识你,这几百年第一次看你这样。”
凌让谨笑着摇摇头,抬头喝了一口:“无妨。”他顺着柳临风的话往下说:“原来我们都认识几百年了。”
“是啊。”柳临风伸了个懒腰,“咱俩认识的时候,都是刚刚拜在各自师尊名下。虽说是大弟子吧……但是当时咱俩师尊也就一个徒弟啊哈哈哈。那时候我师尊找你师尊下棋,然后咱俩认识的。一晃这么多年,虽说那时候也老大不小了,但是咱们活得久,也能算是发小了吧。”
凌让谨沉默片刻,笑道:“是啊,既是发小,又是挚交好友。这么多年都在一处。年少时不觉得,如今才发现,其实你我所求不同,你更潇洒。”
“那是你把自己逼的太紧了。”柳临风耸耸肩,“像我,比起天下,更喜欢醉卧美人膝。若要我说,和心上人长长久久才是毕生所求。”
凌让谨似乎想到什么:“你刚入仙盟时,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当时一腔热血要人间清平。”
“那时年轻,才一百岁。”柳临风轻描淡写道,“或许那时我还不了解自己,也不了解世道。”
“说的不错。”凌让谨咽下一口烈酒,笑道,“或许我们其实都不了解自己,也不了解彼此。”
“我不了解你?”
“只了解一半。”凌让谨垂下眼睛,“就像我也只了解你一半。”
柳临风笑了:“那我不了解的那一半你是如何的?”
凌让谨看着远处落下的夕阳的最后一点余亮,缓慢道:“我也有私心,我为了天下人拒绝了我最渴求的东西,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多么想将他……据为己有。”
柳临风沉默许久,天色暗下来,他低声问:“不管你所求何事何人何物,你后悔么?”
“后悔。”凌让谨苦笑道,“万分后悔,甚至无时无刻不想冲过去挽留。”
“天下大义也都不在乎?”
“说实话。”凌让谨道,“为了他,我不在乎。但我知道我不能。所以我把自己逼到无路可退。”
他对柳临风道:“若是我不顾三界,那就算我得到了所求之物,也不会心安,到最后必然落得一个惨烈下场。所以于公于私,我都必须灭残荒。之后我才可以肆意妄为。”
“你要是不操心这些,就不是凌让谨。”柳临风似乎想到什么,他叹息一声,“其实你若是早些抽身,多好,也不必权衡这些,自在快活。”
凌让谨忽然问道:“你既然没有这些责任和义务,为什么不抽身呢?”
柳临风神色隐在黑暗中,他缓缓开口:“我没有那个必要。”
他看向凌让谨:“我喜欢的姑娘不喜欢我,嫁人啦。温狸那只傻猫不是和你说过么?”
凌让谨支着头,和柳临风撞了下酒坛,各自喝了一大口,柳临风有些醉意,念叨着:“其实她不是不喜欢我……你看,这是她送我的玉佩,我们原本……可以在一起的。但是命运弄人啊,他嫁人了。”
凌让谨问道:“那为什么没嫁给你?”
柳临风笑着摇头,反复念叨:“她嫁人了。”
末了他笑道:“你当时要是在就好了,说不定能帮我追到她。可惜,可惜,你那时候在昆仑。”
凌让谨见他眼圈红了,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我记得那位姑娘也是卖艺不卖身的花魁?”
“是啊。”柳临风打了个酒嗝,“上次三界集市上的花魁。”
凌让谨道:“这次你也去看了,如何?”
柳临风醉眼朦胧,嘴里颠三倒四:“不如她,都不如她。都不是……”
说罢他手里酒坛一倒,残酒撒了凌让谨一身,罪魁祸首浑然不觉,往后一躺,闭着眼睛:“我有点晕。”
“……”凌让谨夺过酒坛,“那就睡。”
“不睡。”柳临风道,“说起来,你的跟班呢?秋长天不是一步不离跟着你么,怎么?看见步繁霜昨晚的大手笔吃醋跑了?”
凌让谨哭笑不得:“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吃步繁霜什么醋?”
“你们不都,嗝,互换定情信物了么?你喜欢的绝对是秋长天……”柳临风喃喃道,“挺好,咋说也不比步繁霜强,你之前吓唬我说可能会和步繁霜在一起,吓得我一晚上没睡觉啊小谨。”
凌让谨被他说中心事,想笑笑不出来,最后他低声道:“走了,他因为一些事要和我形同陌路,从此再也不回来了。”
柳临风却没了声音,凌让谨回身一看,发小已经闭紧眼睛,酣然大睡。
凌让谨的眸色越来越暗,到最后彻底失去光彩。他拍了拍柳临风的手臂,就像年少时玩闹那般。
随后他起身,将柳临风留在黑暗之中,独自往更黑暗处去了。
彼时是三界集市第二日深夜。
而三界集市的第五日,两位青年站在宿音山下,他们发间还带着黄沙,一个生的清秀,另一个生的普通,生的普通那个似乎有些怕,手脚都在动。清秀那个则面无表情,昂首长啸道:“燕然派大弟子盛洺,有事禀告仙盟诸位,今日,盛某要状告仙盟盟主、眠月谷谷主仙尊凌让谨,夺我门宝物,勾结魔修!”
他这一嗓子惊起飞鸟无数,宿音山上下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风琼野御风而来,冷冷瞥了他们一眼:“喊什么呢?叫什么名字?”
喊话者冷笑道:“燕然派盛洺,这是我师弟宋初。”
风琼野哼笑一声,看上去似乎很想就地杀人灭口:“既然如此,二位随我来吧,仙盟有请。”说罢转身就走,也没给他们一个好脸色。
宿音山上,清岚宫中,所有仙盟管事的齐聚一堂。凌让谨垂眸坐在正座上,看上去无悲无喜。似乎连惊讶都没有。
宋初咽了咽口水,总有种想跪下的冲动,盛洺却情绪高涨,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凌让谨。
自从漠北分开,这个人就是他的噩梦,让他丢人、让他恐惧、也让他艳羡。
如今他终于有机会把这个近乎完人的仙尊拉下神座,想想都让人兴奋。
他和宋初都在颤抖,但是那个胆小如鼠的废物是吓得,而他……是激动。
青龙长老沉着脸,皱眉喝道:“你是何人?为何状告我盟盟主,你要知道,若是没有真凭实据,凭空诬陷,是要受罚的!”
“长老不必急。”盛洺摘下防砂兜帽,“凌让谨只手遮天,我若是没有证据,又怎敢来叫阵?我相信仙盟上下,除却这位沽名钓誉的仙尊,都是些正派人士。一定能为我做主。”
“做什么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