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榻上的人全身都盖于被下,只露一张脸在外,宁朗此刻就静静的看着那张脸,许是那双碧眸阖上之故,周身流溢的妖邪这一刻尽数消去,只是一张沉静的睡容。
浅碧山的深处有着数株梨树,每到春日花开,师兄弟们便喜欢在树下练剑,剑风惊起花飞,飘飘扬扬仿如雪落,大师兄望着风中飞扬的梨瓣曾经说过一句被众师兄笑说很酸的话未染纤尘,冷丽如雪。
在他心中,这张睡容便是那冷丽如雪的梨花,未染半点尘埃。
在他心中,那一日船上第一眼见到女装的她起,他便当她是他的妻子。
火盆旁有一张小小矮凳,宁朗悄悄坐下,目光不移那张脸。
丽如梨瓣的脸上,双眸轻阖,密密的眼睫便在雪中弯出两道浅浅的墨色月牙来,令他很想伸出手来去抚摸一下,是否如想象中的柔软,可是他只是想想。
双臂笼于膝上,将头枕在臂上,目不转睛的看着那朵花,渐渐的目痴神迷。
很多人说,这张脸绝美如妖。
很多人说,这个人可怖如妖。
师兄曾说,远离乃万全之策。
可是,他不觉得可怕,他也不想远离。
这张脸,无疑是很美的,这世上再无第二人能及的,可是他不是因为这个才不愿远离,他只是只是想靠近,只是不想离开,如此而已。
屋里很静,只有轻浅的呼吸声,炭火发出的热散满整个屋子,温暖的安宁的。
以往在她面前的躲闪、窘迫、焦灼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他整个心神都平静而宁和。
若是能永远如此就好了。
一间温暖静谧的小屋,她安安静静的睡觉,他安安静静的看着。
她不会有那样妖异的笑,也不会有那样冰冷的眼神。
这样,她不会累,他也不会心痛。
安静的
只是这样就好了。
屋里的时光仿佛凝固了,屋外的时光却悄悄流逝。
宁朗静静的坐着,痴痴的看着,不动,不累,只是看着
恍然间,一刹千年。
似乎有生以来便是如此,却又似乎只是瞬霎,他的眼便对上了一双碧绿澄澈的眸子。
半晌后,他才反应过来,兰七醒了。
顿时,静湖波澜漾起。
其实,从宁朗踏上楼梯的那一刻起,兰七便醒了,她知道他停在门口,她知道他悄悄走了进来,她在等着,看这傻小子进来要干么,可是等了许久都不见有何动作,自己倒是迷迷糊糊的又睡着了。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却是安宁而满足,那是许多年不曾有过的。
也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身边有人时全无防备。
再次醒来,对上的便是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眼神中的东西那么的清清楚楚那么的厚实温暖。
那一刻她恍惚,却在下一刻蓦然生寒。
那些,她早已放弃。
“你渴吗”宁朗愣了半晌才傻傻问了一句。
兰七一挑眉头看着他。
“我给你倒水。”宁朗不等她答话便取过茶杯用火盆上温着的茶壶倒了杯水递了过去。
兰七坐起身,伸手接过。
指尖相触的瞬间,宁朗差点没失手打掉杯子,却在下一刻看到了兰七手上的伤疤,不由叫道“你受伤了”声音又急又大。
“嗯。”兰七将茶杯放在了左手,抬起右手看了一眼,只觉得那伤疤甚是丑陋,不由皱了眉头,连带的又想起了那一日明二的话来,于是眉头皱得更紧了。
“还痛吗”宁朗看她皱眉不由也跟着皱起了眉头,那伤疤手心手背都有,只看一眼便知定是贯穿了整个手掌才留下了,皮肉纠结分外狰狞,由不得心头便似被什么给揪紧了,有些喘不过气来的不舒服着。
兰七一口饮尽茶水,抬眸看了一眼宁朗,自也将他的神情看入眼中,心头有刹那感动,可是
“早好了。”简单答道。
“喔。”宁朗挠挠头,不知道要再说什么了。
兰七把玩着手中茶杯,碧眸幽沉的看着宁朗,看那张英朗的脸在她的注视下渐显侷促,然后目光左右游移,接着脸皮慢慢变红,眼眸转回看她一眼,目光对上立马移开,一双手时而紧紧交握,时而单握成拳
“噗哧”忍不住笑出声来。
宁朗的脸更红了。
“宁朗呀宁朗,你怎么会这么有趣。”叩指敲在那红红的脑门上,轻轻叹息一声。
宁朗摸摸额头,嚅嚅的道“我我想来看看你,嗯,看你嗯,那个嗯”
“呵呵”看着他一副紧张的模样,兰七轻笑开来,可心头却生出莫名的沉重。
宁朗,你的纯善可能一生不变可便是一生不变又能如何呢
兰残音早已不需要那些了。
“那个你帮我疗伤一定损耗了内力,所以我想看看你有没有事,那个你没事,我就我就走了。”宁朗抓着拳头总算是说完了话,起身要离去。
兰七却在他身后叫道“宁朗,你陪本少出去转转如何”
“好啊”宁朗立马答应,虎目中灿灿的一片欢欣。
“若是转得本少开心了,便告诉你一个故事吧。”兰七站起身来。
“嗯。”宁朗点头。
两人走出屋,帘子在身后落下,那一室的温暖与宁静便隔绝。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这小楼午后的片刻,彼此皆一生铭记。
出了小楼,迎面冷风吹来,将屋内带出的那一身暖意尽数吹散。
兰七抬首眯眸看向高空,冬日的风总是这般的冷,可就是这吹枯了万木吹残了百花的寒风,更能提醒这人世的冷残。
二十九、誓约岂轻言中
宁朗跟在兰七身后,沿着山坡慢慢走着,最后到了山坡西面,这里背风,冬阳照下,让人暖暖的懒懒的。
兰七停步,在厚厚的枯草上坐下,道“我们就在这里晒晒日头吧。”
“嗯。”宁朗在她旁边坐下。
兰七扯了根草缠在手指上,眯眸看了一眼上空,道“这天气真适合讲故事。”
“嗯。”宁朗又应一声。
兰七玩着指间的枯草,“很久以前,也曾在这样的日头底下听人讲故事,那时候太小不知道,可而今回首再看,却觉得无论什么样的故事在这样的日头底下听来,再阴暗的也不会让人害怕了。”
“嗯。”宁朗再应一声。
兰七侧首看看他,碧眸微漾,点点笑意下,却是幽邃难懂。
“宁朗,本少要告诉你的这个故事发生在很久以前,也是在本少成为兰家家主之后才彻底的了解清楚,这期间许多人都死去了,知道这个故事的人大多已不存世了,极少知道的也绝不会再言及第二人知。而你,是本少第一个告诉的,也要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明白吗”
“嗯”宁朗一愣,片刻后醒悟过来道,“你是说要我不要再跟别人说是吗”
“嗯。”兰七点头,回首,目光眺向远方,“本少告诉你,乃是要你明白。”话音顿了片刻,才继续道,“宁朗,这世上,你这样的人本少第一次见到,本少不想害你。”
“嗯”宁朗懵然望向兰七。
兰七却没有看他,目光只是望着前方,半晌后才低低开口道“在二十多年前,武林中有一个叫兰澹宁的人。”
宁朗听着这个名字没什么反应,只是模糊的想着这人姓兰,许是兰家的人罢。
可若给宇文洛听到了,定会跳起来大嚷“兰澹宁就是二十多年前那个与东未明齐名的武林第一美男子兰澹宁”
“未明掀血色,澹宁息风雨。”兰七轻轻念道,“二十多年前,全武林的人都知晓这句话,说的便是东未明与兰澹宁。”
“咦”宁朗略有些惊讶。东未明他已知道是兰七的师傅,而且还是二十多年前令天下群豪倾慕的大美人,这兰澹宁与她排一起,难道也是什么美人不成
兰七侧首看他一眼,自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唇角微弯,笑笑道“武林将这兰澹宁与师傅相提并论,自是说他二人容貌之美世所少有,只不过师傅是女子,而这兰澹宁则是男子。”
“噢。”宁朗点头表示知道了。
兰七转回头,目光落向虚空。“兰澹宁的模样本少早已记不起来了。”
呃宁朗疑惑。难道说她是见过这个人的
“不过既然能与师傅齐名,想来是生得十分好看的。他出身世家,又一身高超武功,更生得那般模样,自是一出江湖便名声远扬,而最让人为之赞叹的则是他吹得一手好箫。师傅因其容貌令得江湖掀起腥风血雨,而兰澹宁无论男与女,与之相遇相交皆是心悦神宁春风满面,江湖传言其箫声清如天籁,闻者倾服,被誉兰箫天音。”
宁朗闻言不由想,这兰澹宁既是如此人物,该是如洺前辈、秋前辈那样受人崇仰才是,何以却与东未明一般绝迹江湖,后世几乎无人知晓。
“这么一个人物,喜欢的自然许多,只是他自幼即订下亲事,乃是世交之女,也是品貌极佳的人,又兼自小青梅竹马情谊深厚,是以无论江湖上多少美女佳人恋慕,兰澹宁皆未曾动心。而在这些结识的女子中有一人最为敏慧,他与这名女子未成情侣却成了知己。”说着,兰七转头颇有深意的看向宁朗,“这名女子名唤简微澜。”
“啊”宁朗瞪大眼,“我娘”
“嗯。”兰七点头。
“那”宁朗想了想,忽然明白了,“这位兰澹宁就是你爹”
“嗯。”兰七淡不可察的点了一下头,道“兰澹宁十八岁入江湖,十九岁已名传天下,二十岁结识简微澜,两人互认知己并约定日后要做儿女亲家,二十一岁归家娶妻颜紫昔。”
“喔,那后来呢”宁朗问。难道婚事便是那时候就定下的
兰七沉默了片刻,才喟然叹一句“若他就此留在家中,或许会更好。”
“嗯”宁朗看着她。
“他成亲一年后再次出门游历江湖,而这一次,他”兰七话音又止住,过得一会儿才轻声道,“这一次他遇到了一个人。江湖数年,所见女子形形色色,各有动人之处,他从来心如止水以礼相待,他也曾自诩情贞,可是当他遇到那个人时,却未能守住自己的承诺。”
“他遇着谁了”宁朗好奇。
“他遇到了一个女人。”兰七唇边浮起一丝讥诮的淡笑,“他与那名女子的相遇啊”抬手又扯了根着枯草绕在指间,低头,看不清是何神色,过得了半晌,才缓缓道,“曾经当作故事般,在小时候的我们的耳边反复说过无数遍,以至今天都能记得。”
兰七笑得怅怅的,碧眸一瞬间有水雾轻漫,朦胧幽深。
“他与她相遇于一条长街上,人来人往中,似乎只是一抬眸,他看到了怀抱杜若的她,她看到白衣如雪竹箫凝碧的他,很平常又似乎不平常。长长大街,熙熙人群,仿佛天生她他便在他她的面前,那样的自然如飞花流水。”
一边说着一边无意识的扯着指间枯草,一截一截的扯断。
“长街遥望,正茫然间,那名女子已到身前,素手伸过,赠他一枝杜若。他接过,未及反应,那女子已飘然而去,留他持杜若怅望,却已香踪渺渺,那片刻竟如幻梦。可是一月后,他却又在人潮熙攘的庙会里再次遇见了那名女子,依然是满怀杜若,幽香袭人。这一次的相遇,两人心中惊异却又觉理所当然,女子依然赠他一枝杜若,而且还开口和他说话了。”
指尖捻着断草,便一点一点化为粉沫,簌簌落下。
“若能再逢,便与君有缘,愿许终身。”兰七抬首,“女子说完这句话后再次飘然离去。兰澹宁看着手中的杜若,讶然又哑然,可心头却已泛涟漪。此后,一日日过去,他有些期待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