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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里若木说得很迟缓艰难,“因为想要了结一件事,虽然知道皇上会动怒,可是还是必须回来不可。何况李允之──旧部甚多,景檀心和李允之叛乱似乎已经不可避免我以为我回来,可以让李允之改变念头,我著实不愿意跟李允之兵戎相见。”相里若木说完,陷入了一阵沈默,也许是太尉不正常的伤感语调,或者是什麽,一阵子没有人继续说话。相里若木又说道,“至於个中原由,只要这样转呈皇上,皇上都会明白的。”他看著一边飞笔记录的小吏,什麽时候变成想跟景曦渺说句话,还要这样由人转奏的地步了。

    半晌,刘未才老眼昏花地意识到他说完了,“嗯可是统兵元帅玩忽职守,也是大罪,太尉这个职位是不能”

    相里若木从袖子里取出一只鹅黄的小布包裹,打开来,一只白玉猛虎伏於方石之上,是太尉的大印。一众朝臣其实也没料到相里若木如此轻易地就交出了大印,目瞪口呆地看著刘未命侍从接过来,妥善包好,回头交给了韩梦圭。

    “相里若木连降三级,廷杖八十──按照先朝惯例,可交黄金一百两免杖刑,相里若木你可以接受吗”刘未问道,韩梦圭匆忙回头给他一个眼色,刘未心领神会自己接了话头,“就这样吧,让家人交给廷尉署黄金四百两,你现在就可以走了。”刘未一阵剧烈的咳嗽,“唉,人老了真是不重用了。”程旭良刚要说什麽,刘未拉住道,“韩大人,程大人,咱们到皇上跟前复命去吧。”一句话把程旭良堵死。

    宰相在上面主持大局,虽然看著磨磨蹭蹭哆哆嗦嗦,可是几句话的功夫风驰电掣地已经把相里若木的太尉撤掉,文官堆在下边惊呆了,本意是要将相里若木拿进大牢,择日处死,可是如今他没了兵权,连太尉的官衔也丢了,一时之间他们再要怎样又不知道了。弹劾相里若木这事本来该有个牵头的人,大家好一哄而上,可是刘未是明摆著不跟他们掺和了,廷尉又是个直来直去的人,根本不懂得拉帮结夥。更何况,关键的是,一个没有兵权又没了太尉官衔的人,已经什麽都不是了,说是被扳倒了也差不多,再要怎麽弹劾他,都不急这一刻了,何况皇上是什麽意思,大家还得回去揣摩私底下商量一下。因此底下的官员嗡嗡嗡苍蝇一样的嘀咕,都站起身要离开廷尉署。

    韩梦圭笑嘻嘻地搂住程旭良的肩膀,低声说,“程兄,你做得够狠啊。你走後我就跟皇上说,你肯定会趁机收拾相里若木。皇上还不信,把我骂了一顿,皇上觉得你受过相里的恩,又是个聪明人,以为你不会做事太过,而且你又素来是个清正廉洁之人,官声也好,同僚也认同你,让你审相里若木怎麽看都应该很妥当。亏得我硬把皇上激到相里若木他家门口,皇上在看热闹的人堆里看著你是怎麽绑著相里若木,怎麽把他押上囚车,怎麽游街,呵呵,皇上当时就傻眼了,当然咱们也就私下里说说,你是没看到当时皇上的脸,心疼得差点没当场哭出来。”

    程旭良惊异地看著韩梦圭,韩梦圭拍拍他,一手还抱著相里若木的大印,“我告诉过你,锋芒太露了,是肯定会被折断的,你就是不信。相里若木这次在北疆立了那麽大的功你怎麽就看不见了呢我告诉你吧,把他这太尉职位撸了是皇上的意思不错,可是皇上说了,过几天军队开回来论功行赏的时候,封赏给相里若木的就是太尉这个职位,军权还是他的。不明白了吧因为皇上信任相里若木,远远超过了对你对我,有相里若木给他管著军队,他才能对百官放心,你我也在百官之列。”说罢一笑,撇下程旭良,捧著太尉的大印扬长而去。

    相里若木没有等韩梦圭,在一室朝臣的吵嚷中最先离开廷尉署,想要走得快一些,腿伤却疼得让他不能办到。在廷尉署的大门口,韩梦圭的马车还停在那,相里若木无意撇了一眼,忽然意识到马车附近的两个仆役格外眼熟。韩梦圭这人生活俭朴,出门从来都是只有一个赶车的马夫而已,他停了脚步,两人中的一个分明就是早上在皇宫里对他拔剑的侍从。

    相里若木的心脏砰砰跳动,几乎不能呼吸,“曦渺,”他走近马车忍不住叫出声,景曦渺就在门外等他吗“曦渺,”马车帘子低垂,没有声音。侍卫对他怒目而视,粗鲁地说,“快走开,随便喊皇上名讳你是不是疯了”

    门帘内还是没有反应,景曦渺这麽铁石心肠吗一个侍卫向相里若木一拳打过来,相里若木右手递出,仿佛随意似的化解了这一拳,左手掀开帘子。侍卫被抓住的上臂奇异地扭了一下,惨叫一声,胳膊被扭脱了臼。

    相里若木没有看他,他看著马车发呆,马车里空空如也,什麽人都没有。也许这个侍从就是跟著韩梦圭出来办事的,自己竟然以为会是景曦渺在外头等他,想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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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是太尉府还没有解禁,相里若木连个来接他的家人都没看到。不知今晚是民间的什麽节日,离了廷尉署几步远就是下一条路,花市灯如昼,也许仅仅是百姓在庆祝战争的彻底结束,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慢慢穿行,到处是笑语融融,他却想不出该往哪走,他为了他们而流血流汗,然而他们却都跟他没有关系。以前也有一个这样的夜晚,他喝醉了酒,在街上乱走,最後走到皇宫里,结果就见到了那个人。他就在那儿,仿佛在等待著他,那时候他也是历尽沧桑,满身风霜,身心疲惫,然後遇见他,他安静地待在那里,仿佛就在他生命中的那里,等待著他。

    青涩懵懂也好,聪明睿智也好,只是仿佛一片浩渺烟波,波澜不兴地一点点吞没了他。而今天呢,他是不是也跟他一样疲惫不堪,如同他当初一样,在心底蛰伏著一只受伤的野兽,从内心深处,无奈地望著这个世界。他想见见景曦渺,想知道他是怎麽想的,他想要什麽。也或者,他其实就是太想他了。

    街市两旁的店铺都张灯结彩,小摊又占据了街道,人群挨挨挤挤,还有穿梭其间带著各种面具追逐打闹的孩童,没有人为太尉鸣锣开道,不断有人撞在他的身上,今夜,他什麽也不是。他苦笑了一下,倒没有那麽多的感触,也不觉得有多凄凉,只是一只手从身後攀上他的肩头,他的脚步迟滞了一下,以为是认错人的路人,还没回头,身後那人的另一只手伸到他的前方,不大的手掌在他的眼前托著一块桂花糖。

    相里若木喜极回头,却被一张哭泣的丑脸吓了一跳,他匆忙伸手掀起那张面具,面具下他熟悉的小脸笑颜如花。

    “曦渺,”他在喉咙里低声地唤著这个名字,还以为景曦渺是真的在生著天大的气,再见他不知又要等到多久之後,或者只能跟其他朝臣一样在他的宝座下远远仰望。谁知道,他就微笑著安静地站在自己面前,不是在巍峨皇宫里,而是在最平实不过的熙攘街市上,他把景曦渺紧紧搂在怀里,狠狠搂著,就那麽伫立在人群里,他的脸埋在景曦渺的头发间,深深吸一口气,体会著胸腔肺部一起刺痛的甜腻。

    街市上有多少人侧目,他不太在乎,景曦渺也抱著他,手绕在他背後,攥著桂花糖,他在景曦渺的额上亲吻,然後又继续拥抱著不想松开手。烟花在夜空绽放,大家都在抬头仰望,没有多少人注意在街上拥挤的人群里拥抱的两个人。

    他松开景曦渺向四周看去,景曦渺一声不吭地等著,就像他一贯那样,相里若木拎著他,把他带到路边店铺的房檐下,低声问他,“你的侍卫呢你怎麽自己在街市上”

    景曦渺不吭声,略微低著头,相里若木急躁起来,声音高了,“回答呢你怎麽胆子这麽大了,私自到这麽混乱的地方来”

    景曦渺低著头,不让他看自己的眼睛,然後向前一步走到他的怀里,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头顶上的面具被蹭到脑袋後面上,相里若木才注意到他的手里攥得不仅仅是桂花糖,还有一个泥人,可是想看他的脸,却看不到。旁边的店铺是一家卖红豆糕团的小店,在旁边忙的店主看著他俩发笑,景曦渺长得实在不高,又削瘦,在相里若木身边越发显得小,这店主素来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冲相里若木说,“大家子管的真严是弟弟偷跑出来玩了吧,你看他都被你训哭了,饶过他这一回吧,今天全京城都在热闹,别拘得他一个孩子那麽紧。”

    相里若木紧张了,伸手去景曦渺的脸上摸,果然摸到了一片水,他想把景曦渺拽起来,景曦渺匆匆忙忙在他的胸前把眼泪蹭干。不论相里若木怎麽拽他,他都侧低著头不看相里若木,店主看著他的模样似乎觉得他挺好玩,“小兄弟,今天一下午都看见你在廷尉署衙门门口逛来逛去的,肚子不饿吗给你块红豆糕团吧,别嫌弃,我这糕团是全京城最有名的。”

    一下午相里若木拉住景曦渺攥著泥人的一只手,心脏跳得有些快,景曦渺头转在另一面看著店主,把一个带著面具的後脑勺留给了他,他无可奈何。景曦渺抽了抽鼻子,“我要两个。”

    “两个红豆糕团好的好的。”店主包了两块给他,相里若木伸手去衣服里摸钱,尴尬地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带钱袋。

    “哈哈,没有关系没有关系,看你们的打扮就是富贵人家,以後多关照小店生意就是了。今天好日子,算我请小兄弟的。”店主人爽快,那边又过来几个人也要买,就快手快脚地又去忙落了。

    “我有带钱的。”景曦渺低声嘀咕了一句,在店主摊上的钱盒子里放了钱,转身拉著相里若木走了,路上顺手递给了相里若木一只红豆糕团,相里若木刚要阻止景曦渺吃来路不明的东西,景曦渺已经一口咬上去了,因为刚刚哭完所以相里若木也不敢造次让他吐出来。

    身後店主正在对著钱盒子里的金瓜子发呆,想不出来刚才在这哭鼻子抹眼泪的孩子是什麽样的金主。

    相里若木搂著景曦渺让他不至於被人群挤得太严重,他把景曦渺带上了附近一家酒楼,包了二楼一间,景曦渺坐在窗户上著看下面的灯市和喧嚣,还有夜空中的烟花,似乎觉得很奇妙。

    相里若木不知道该说什麽,从哪句开始。最後看著景曦渺把面具翻过来,带在脸上,头靠在窗上,那张哭著的脸真丑。“曦渺,”他怜爱地看著景曦渺,想摘下他的面具。

    被他用手挡住,“没有脸见你了。”鼻音软软,好像又哭了。相里若木的手放下了,“你过的好不好”

    景曦渺没有回答,相里若木也看不到他的表情,有些心疼,笨拙地握住他的一只手,景曦渺没有吭声,相里若木问他,“还气吗”

    “不是因为气我才”景曦渺说了半句,又低声补了一句,“气还是气的。”

    “我知道不是因为气,也知道不是曦渺本意,”相里若木拉著那只小手,就不自觉地放在唇边轻轻一吻,景曦渺带著面具的脸转了过来,又转开,可是也没有抽回手,“应该恢复廷尉署监管军队的事我们以前谈过很多次了,曦渺抓住这个机会开始做这件事很好。只是我想後来的审问并非完全曦渺的本意,如果是曦渺的本意,那是不会问为什麽不跪,为什麽要三不五时地停留在太尉府的。这种问题要我怎麽回答,难道要我回答因为曦渺爱我吗”

    景曦渺低下头,相里若木轻叹了一口气,“我爱曦渺,越是如此,越是觉得愧对紫菀,接到一封信知道紫菀在弥留之际,我忽然觉得一种解脱,纠缠了十几年的执念好像终於找到了解脱之法。我希望这是真的,希望紫菀活著,这些年我一直对紫菀的死耿耿於怀,如果她真的还活著,我还可以陪她最後几天,让她死得不那麽凄凉,那麽我也就可以终了这份愧疚。我想好好地爱你。”

    “不是要离开我吗不是觉得紫菀比较重要吗连江山都不顾了,我哪里比得上紫菀”相里若木看到泪水从面具下面滑落下来。

    “是因为你比较重要。”相里若木回答得很肯定,“是因为我更了解你,所以知道即使有危机,你也能够化解。我了解你的才能,了解你看似软弱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