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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奉将诸事安排妥帖,拜帖请柬送上,谁知那特使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凌红苕的名头,对送柬的小厮道,“听说你们济州府新来了个出色的美人,不知明儿下午听戏时能不能请出来见见”
小厮回来如是回了,周奉马上使人去找澜香院的老鸨子,那吴妈妈却面带难色,四儿道,“与我们二爷的交道,你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难道会缺你银子么”
吴妈妈忙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二公子我还不知道只是实话与你说,这红苕脾气大,又是清倌,又有才貌,我也不敢轻易使唤。她立下的规矩,不随意与人出场,若她不愿意的,我还真劝不动她。”
四儿稀奇,笑嘲道,“居然有这等奇事,老鸨子反听姑娘的了。”回去原话学与了周奉,周奉问,“什么意思,还得我自己个儿去请”四儿道,“听话儿是这个意思。”
周奉笑抚抚手指,想到那天澜香院西阁间里清隽的影子,“有意思,如此,咱们便去会会这位红苕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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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奉万没有料到,见凌红苕居然要排队,且已约到一月以后,何人也不例外。
“何人也不例外”
“何人也不例外。”说的畏畏缩缩的,老鸨子吴月娘眼睛左躲右闪,根本不敢看对面那双灼亮的凤目。那是一双太过好看的眼睛,其实还带些笑味儿的,亮亮的,黑黑的,但怎么就这么吓人呢
周奉轻啧一声,仰起头,“哎呀哈月娘啊月娘,咱们几年的交道了,我自认没有亏待过你这澜香院,凡我的应酬场子,哪一回不是找的你们你可见我找过西汀的赵咚儿这些年在你这花费了多少,嗯你算算。”
吴月娘想到麒麟儿,一阵的肉痛,心想只你废的这一人就有够我赔的了,嘴上却拿出媚笑奉承道,“二爷您这话说的,我是什么人,怎能不承您的恩”
那周奉就着她这话略低下点儿脸,斜睨过来,“明日我有个重要的场子,人家点名要见凌红苕,你这里却推三阻四,还非得我亲自来请来,哎呀,这怎么就那么让人不爽呢”
“哎哟哟我的爷,”吴月娘连慌地小碎步过来,站在地下左捏右扭地求饶,“您可别不爽,不是我不愿意,这不是红苕那丫头心气儿高排场大么您那天子也看见了,那么多人捧她,她又是个清倌,总要端个架子儿,我这做妈妈的也不能太强着她更何况”话头一转,月娘低下头支吾,“上回麒麟儿的事,我担了多少埋怨”
“行了,”周奉站起身,不耐烦听这个,掸掸袍子,“你既做不了她的主,我就不同你商量了。”说着要走,那吴月娘疑云满腹,可又不敢直接问,打幌问道,“那您明天的席面”
周奉边走边道,“自然还要她去。”立时在门口站定,回头止住老鸨子喉咙里的话,笑吟吟道,“你还别插手”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冬夜月朦,不请自来。凌红苕居在澜香院最里,独门独栋,前有回廊,后带围栏,既是烟花红粉之所,外形难免带了香艳之色,圆拱门上挂一副紫红棉帘,窗上糊着桃红窗纱,不时有淙淙琴音从里间传出。
凌红苕奏到一处,忽然停住,纤指抹住一根弦,小环忍不住问,“姑娘,怎么了”顺着她眼睛看向香炉,上前抓了一把荷露香撒上,袅袅轻烟腾起,凌红苕目光回到琴上,外头一男声响起,“周奉周公子求见红苕姑娘。”
小环立马变了脸色,抛开这居所在澜香院最里、恩客不得进入不说,再听那声音,分明就是那天西阁间里大声给赏的小厮,她刚开口欲斥,门帘掀起,一蓝袍玉冠的公子已经施施然进来,昂首阔步,如出入自家内宅。
小环竖眉瞪目,急欲挡到红苕前头,凌红苕却站起身,轻吩咐她道,“你且下去吧。”那小环张张嘴,狠瞪周奉一眼,不甘心出去。
周奉环顾四周,目带惊奇,与外间俗艳不同,这屋内的陈设极为简单,整个厅堂,仅一桌、一椅、一琴台而已,且都原木造就,很是拙朴。最后将目光移至琴台后佳人,他不由一呆。
不是周奉短少见识,实在眼前女子眉目浓艳,神态端扬,竟有国色,有诗为证
那一段肌胜雪,那一段神如霜。明眸善睐,冷凝于光,红唇胜火,不语芬芳。修如杨木,润若浓露,艳色流光,霞映澄塘。欲比赵粉、羞魏紫,妒杀百花,国色天香。
凌红苕业已习惯男人惊艳目光,眼见这不可一世的狂悖公子也不能免俗,凝神道,“公子不请自来,不知所为何事”
周奉但回过神,竟想到灵眉,心下不免拿她二人比较。叶灵眉虽说亦喜欢素色衣衫,但用料、花色、搭配、绣样无不讲究,往往于简单处极雕琢,这凌红苕却是普普通通一袭灰衣,无任何装饰,再看这一室拙朴,周奉明白,因伊本身容光极其艳盛,若再用雕饰反多余不及了。当下不吝赞道,“姑娘好气度。”
红苕微微讶异,举凡她容色的男人,无不魂舍难守,或当场垂涎卖乖露丑,或附庸风雅极尽讨好,也有故意表示正经正襟勉持的,像这样转瞬恢复常色从容赞美的,唯第二人矣。
上回西阁间打赏之事后,她对此人并无好感,以为又一纨绔而已,今日面面相对,却觉对方气场不凡,言谈举止颇有威仪,心下对其稍作改观,轻轻一福,“公子过奖,舍下拙陋,只好请公子站着说话。”语气仪态极为大方。
“无妨,”周奉今日求人而来,就话放低身段,微微一揖,“不才为求见姑娘芳容,一时情急擅闯香闺,还请姑娘念及在下求芳若渴之焦心,多多涵谅。”
凌红苕闻言微微一笑,“公子有话请讲。”
周奉便将欲请她明日倾梨舍小聚的事说了,他想做的事,历来都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当下说的红苕一丝儿脾气也无,竟好似他今日这擅闯举动也都是对的一样,红苕笑道,“公子这样说,红苕不去倒有些不识好歹了,只是有一事好生为难,还请你为我拿拿主意。”
那周奉脸皮极厚,笑道,“去与不去,姑娘一念而已,何难之有呢”
凌红苕道,“应你本也不难,只是我早先的规矩在那里,若应了你,未免对他人不好交代。”
周奉大笑,“若姑娘担心这个,只是自扰而已。规矩既是姑娘定下的,怎么改都是姑娘的理,况他们将姑娘看的天仙一样,又怎会怪你呢若怪,就让他们冲着周某好了。”边说边从袖中抽出一精致信封,“小小谢仪,望姑娘笑纳。”
凌红苕打开一看,向他嫣然一笑,顿是满室生辉。
回去路上,周奉回想起那凌红苕绝艳容光,不禁有些心猿意马,一时想,最近是怎么了,美人儿接二连三在身边出现,又想,究竟是她美些,还是我那眉儿美些,这样胡思乱想,一路不曾做声。五儿在旁边不敢吭声,直到近了家门,方奓着胆子问,“二爷,红苕姑娘答应了吗”
周奉嗯了一声,“她倒不是那等扭手扭脚的女子,这一点实有点出乎我原先所料,你再多准备一份谢仪,丰盛些,明日宴罢给她送去。”
五儿亦为他高兴,“是。”
进了内宅,拐过正院偏角,再走几步就是二房宅院。周奉打发了五儿,刚拐过偏角,差几步到自己院门时,依稀看到墙角处两道人影,他一眼认出是灵眉,正犹疑是否真是她,那叶灵眉也看到他,果然往这边走过来。
“眉儿,”他有些惊喜,“你在这里做什么天这样冷,小心冻着”
灵眉先对花嫂子道,“嫂子,烦你先下去,我有话与哥哥说。”待她走开些,抬头对周奉道,“我正在等候哥哥。”
“等我”周奉心中狂喜,像开了朵大喇叭花,眉毛也挑起,凤目含情向她望去,心道难道小娘子终于开窍了不禁飘然。
“嗯,”天色昏暗,叶灵眉全瞧不见他绵绵情意,洋洋喜悦,反眉头轻蹙,闻见他身上的脂粉味儿,严肃着小脸问道,“哥哥方才去了哪里”
那周奉头回有些心虚,一边琢磨打马虎眼蒙骗几句过去,一边又盼她介意此事萌生醋意,心跳乱砰,支吾道,“我方才眉儿,你知道的,生意场上嗳,你不要”
他这边上支支吾吾,而那叶灵眉因问的这样私密事体原就尴尬,此刻晕生双颊不自在极了,她不是强悍妇人,本就羞羞答答的扭捏性儿,现下半垂下头侧过身的别扭样子儿越发娇娜,周奉一半儿喜,一半儿发疯,心里头像是有无数小虫一样,爬得浑身发痒,头脑一热,也顾不得此时此地,就要搂住她亲吻,谁知那灵眉却鼓鼓气,扭过头盯着他胸口道,“前日里哥哥在那戏园子里的事,我并没有告诉姐姐,我知道男人这样的事也是难免但还希望哥哥以后多为姐姐她们想想,少,少去那种地方为好。”
哗,一瓢冰水兜头浇下,方才的痒热全都化为点点酸疼,胸口闷得发疼,那周奉咬住牙齿半天不说话,灵眉更是尴尬,“若我说多了,请哥哥原谅。”
“呵,”闷哼一声,他冷冷道,“你是说的太多了。”眯起眼,他仔细逡巡她因他语气大变而惊诧抬起的娇美小脸,什么风度、什么面具、什么君子、什么哥哥,他凑近她,满意看到那双湖水一样的眸子惊慌一晃,冷嘶嘶道,“我很好奇,眉儿这样为我娘子在意担忧这种事,是否你以前的夫君也这般过呢”
那双眼睛从不信、惊疑、到恐恼灼痛,不过一瞬,周奉眼睁睁看到她眼圈儿红了,慌如脱兔一样地闪躲过去,他胸口有些痛,纠着一些快意,他想吻她,安慰她。
“呜”叶灵眉呜咽一声,急匆匆转身离去,周奉站在原地,一晚上颇佳的心情变得狂糟。
风波
自上一回偷偷外出听戏回来,叶灵眉在周府里比以往恭谨了手脚。虽说太太没有重说,事后也都与以往一般的和颜悦色,但她自来是小姐性子,纤细脆弱,最怕别人说自己不是,当晚独处时将与贞良相认以来言行检讨一番,不由为先前种种轻狂举动面红,暗下决心以后举止须更符合礼数才是。
而几日后周奉冷不丁那么一句,如同又一个霹雳,灵眉回屋后对烛半宿,那一句话触动她多少心事。且不论前尘往事不消提,但就此事论此事,叶小姐红着眼儿看着熠熠跳动的烛火想,我算什么呢,竟真把自己当成人家的妹子,都分不清哪些话当讲,哪些话不当说,真忒也不知道好歹分寸思来想去,她不怪周奉出言讽刺自己好意相劝,只恨自己又一次没有把握好在周府里、众人之间的地位分寸,自寻难堪。
痛定思痛,从第二日起,灵眉便更收敛言行,时刻提醒自己需要当心。
没几日,花嫂子看出来了,一日午后两人屋内闲坐无事,花嫂子打发她去找陈氏、玉芽玩,灵眉说不想动,让她去贞良屋里坐坐,她嗯了一声也不动弹,花嫂子道,“最近你是怎么了呢也不去找奶奶、小姐玩,中午见到二爷远远地就躲开了,浑没有以往亲热。”
问,她也不答,花嫂子与她处一段时间了,知道她脾性有时候别扭的很,说好听些,就是懂事、知趣,若往不好处说,就是牛性、固执。便走近床沿劝道,“二爷对你那么好,怎么说生分就生分了呢”
“好什么你没见他那天怎么说我的”话一出口,灵眉又有些后悔,背过去不看她。
花家的原知道与那晚口角有关,笑道,“夫人真真是小孩性儿,亲兄妹还吵嘴呢,他做哥哥的,就不能不耐烦说你一两句快别赌气了。”
灵眉冷笑,“他不是我哥哥,我也不是他妹妹,我哥哥断不会这样对我”越说越觉得委屈,一时又觉得自己这样确像在赌气,气苦之余懒得再分辨解释,把帕子蒙在脸上倒在床上,抽抽搭搭的,花嫂子叹口气,见惯了她这样的,“你没事吧”
灵眉越哭越伤心,侧过去呜咽道,“我想回家。”
不仅花嫂子,贞良也察觉了些,对照前几日倾梨舍偷听戏后传来的风言风语,她不免有些隐忧。这男女之事,历来都是这样你若信它有,怎么印证它都是有;但你若没思到这层儿,压根儿真不会去想它。贞良拿听到的这些风言风语去回想周奉灵眉相处时情景,一桩桩、一件件,越想越是忧虑。
按紫烟的话说,“您何时看二爷对谁这样好过”又说,“那天夫人回来,为甚么没有向您细说当日情景”
贞良听之有理,便向陈氏、玉芽打听,她二人一个一团稚气只会嘟嘟着数落二哥不该撂下她单带走了灵眉,一个一派天真还没明白什么事儿呢,贞良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