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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离的一切抗议与不满到了韩子绪那边都像是拳头打在了柔软的棉花团上,顿时力道全无不说,在长久的不知不觉之中,反倒逐渐让人眷恋起那种温暖的感觉来。

    莫离开始对这种失控感到害怕。

    他原本以为,经历过往前的种种苦难之后,他如死水般的心境定然不会再泛出任何涟漪了。但显然他也是一个好了伤疤忘了痛的人,加之他无论是对韩子绪也好文煞也罢,都有过动心动情的过往,如此这般,那曾经高高垒筑的城墙似乎正在被他们一砖一瓦地蚕食开来,无法否认白娃黑娃的可爱与贴心,莫离甚至不知道会在将来的哪一日,这座代表了伤痛的堡垒会被他们完完全全地攻陷下来。

    彷徨使人不安,莫离在无意识中已将所有的思绪围着韩子绪打了转。时已入晚,当他猛然被寺内敲响的钟声惊醒,才顿觉自己早就陷入了他最恐惧的魔障之中。

    莫离心神不宁,再也按捺不住,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便走到了方丈室前跪在门外。

    慧尘的禅室里透出一丁点和煦的灯光,莫离轻转着手中的佛珠,口中默念着佛经,便觉得眼前的宁静光芒仿佛能净化人心一般,顿时让他平静了不少。

    半晌之后,莫离却听见禅室内传来慧尘的声音“外面的人可是忘尘不如进屋一叙”

    未曾想到会被师傅发现,莫离有些忐忑地进了方丈禅室。

    “师傅”

    在席塌上打坐的慧尘并未开眼,只是微微点头示意。

    “打扰了师傅的清修是徒儿不该,我这便离去吧”

    慧尘道“你今日心绪烦乱,那种明显的不安就连我都能感受得到,是有事发生了吧”

    莫离沉默了一下,点点头道“他们找到这儿来了。”

    话语中的“他们”的身份,慧尘自然再清楚不过。

    慧尘道“于佛前修心之人,应视所有艰险与困难于无物。心无物,则万事皆虚空。生死尚且置身事外,又何况只是一人在旁”

    莫离落寞道“可惜徒儿未达宁静之境界,心境总是无法避免地受他们所左右”

    慧尘叹道“那便是说明你心中仍有他们二人,故你始终无法排遣而导致郁结于神,自然达不到无物无我的境界。”

    莫离被慧尘这般一点,顿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觉得自己此生似乎真的无法再摆脱什么,心中更是难受。

    “徒儿求师傅指点迷津”莫离跪在慧尘脚边不觉流下来泪来。

    慧尘这时才睁开了眼,放下盘坐的双腿下了佛塌来。

    莫离见状,赶紧擦去眼泪站起身来搀扶慧尘。

    慧尘走到禅室的一角,拿起一根木质执杖,绕着莫离在地上画了个圈。

    慧尘问道“你看,这是什么”

    莫离一愣,狐疑道“呃,一个圈”

    慧尘道“在你看来这确实是一个圈,但在我看来,其实什么都没有。”

    “你若将那二人的存在视为阻碍,那就相当于画了这样的一个圈将自己的心禁锢了起来,故有画地为牢,势不可入这一说。”

    “障由心生,你现在只看见了那个围着你的圈,却是忘了,越过那个圈,外面还有无限广阔的世界。”

    莫离听言顿悟,双手合十道“多谢师傅指点。”

    慧尘不再多言,又回到了榻上,莫离也知道这次的谈话已经结束,便安静地退出门来。

    慧尘讲的道理他能明白,只是,要将那黑白二人视若无物,他真的能做到吗

    次日,莫离又一如往常般在山下的水井旁遇到了韩子绪。

    想起慧尘师傅昨夜的一番话,莫离不由得多看了韩子绪几眼。

    韩子绪便也发现了莫离的异样,抬起手来探了探他的额头问道“今天怎么了,不舒服”

    莫离摇头不语。

    韩子绪拍了拍莫离的肩,手掌下的触觉软厚而温暖,这是他特意命人用上好的材料制作的僧袍,再悄悄将莫离之前的僧袍给调了包。

    “对了,这是文煞让我给你带过来的银狐皮裘,他说你最喜欢这件披风,这天气也渐渐变冷了,放在你身边你也许能用得上。”说罢便要将那皮裘披到莫离身上。

    莫离退后一步道“我如今吃斋礼佛,自不能像以前那般用这种杀生造孽之物,对于文煞的好意,请替我回绝。”

    韩子绪见莫离又恢复了这般拒人于外的态度,似乎在不自觉间打回了数日前的原型,眼中顿时难掩落寞之情。

    “我只管把话带到,至于接受与否,你以后留待去亲口与文煞说罢。”

    莫离听言不语,韩子绪便也知道自己方才说话重了些,语气又软了下来。

    上前一步将莫离的身子扯进怀里,韩子绪道“莫要生气,是我不对,我道歉。”

    话刚说完,却惊觉莫离脸上正挂着两行清泪。

    原来,在莫离听到文煞不久之后也要上静禅寺来的时候,心绪已然大乱,虽然想到慧尘之前所说的话,但他自己的心里却总有抑制不住的难受像泉水般喷涌而出。

    面对一个韩子绪他尚且如此拿捏无着,若到时候再来一个文煞,他又会如何

    难怪慧尘说他此生注定与佛无缘,那种所谓的心外无物、宠辱皆忘的境界他不但达不到,而且还更加确证了他就是个容易被伤害,同时也容易被感动的彻彻底底的俗人。

    心中挫败万分,莫离猛然推开了韩子绪大吼道“你能不能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你很烦人很讨厌,你知不知道”

    我求求你不要再来动摇我好不容易冷却下来的心了,男子于世间相守本来就逆于伦常,何况我也确实无法在你和文煞之中选择一个

    莫离不敢再想下去,只想赶紧逃离韩子绪的身边,便向一旁的丛林中跑去。

    韩子绪不知为何今日莫离的心境变化得如此之快,后又见到莫离逃入密林之中,赶紧追了上去。

    莫离见韩子绪跟了上来,更是惊得慌不择路。不巧,这林间多得是正要找巢穴冬眠的毒蛇,莫离一个不留神,踩中了蛇尾,眼看那蛇受惊吐着信子发出丝丝的声响就要往莫离的腿上咬去。

    韩子绪大惊,跃身上前撞开莫离。

    莫离被过大的力道撞倒在地,翻滚了一下撞到一旁的树桩,身上受了些许伤不说,头脑还晕乎了一阵。

    待他回过神来,看见方才的毒蛇已经被韩子绪碎成了数段,残骸满带鲜血地散落在他脚边。

    莫离见韩子绪的脸色有些清白,但总的来说尚算正常,便也心虚问道“你,你没事吧”

    韩子绪勾着唇角笑了笑“我能有什么事。”

    其实莫离所不知道的是,便就在刚才韩子绪推开他的霎那,韩子绪已被毒蛇所伤,只是他趁着莫离失神的片刻,不动声色地封住了伤口周围的穴道,阻止了毒液横流。

    还好那蛇的毒性不算大,否则韩子绪此刻的脸色也不会只是苍白了一些而已。

    韩子绪将莫离抱起,拾起方才掉落在地的皮裘盖在莫离身上。

    莫离自知惹祸心中有愧,被刚才的毒蛇一吓神智倒也清醒了一些,偎在韩子绪怀里不敢说话。

    韩子绪将莫离抱回僧房,自从韩子绪出现之后,莫离的僧房又被悄悄地换回了原本的单间。

    感觉自己的身体越发不对,韩子绪不想让莫离担心,用手抚了抚莫离的脸道“我这便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

    莫离撇过脸去“你以后都别再来了,我不想看到你。”

    听到这番话,韩子绪叹了口气,苦笑道 “你若总是这样我不知道,我到底还能坚持多久”

    莫离转过头来,眼中难得地带着怒火“我又没让你坚持。”

    韩子绪伤感道“离儿,你的话,还真是伤人哪”

    韩子绪流露出的难过情绪竟也波及到了莫离,莫离顿觉有些窒息,故也不再说话了。

    韩子绪见莫离不愿再与自己说话,便站起身来走出院外。

    站在老槐树下,韩子绪透过窗户,恰好可以看到背过身去不理会自己的莫离。

    院外的空气清冷,秋风带着霜气,未过多时,韩子绪的发上便结出了一层水汽。

    也不知过了多久,莫离见屋外没了动静,便忍不住回过头来看。

    那颗槐树依旧在风中被冻得颤抖,莫离还以为他依旧能看到如往常一般守在树下的那道人影,但此时此刻,那熟悉的地方却只剩下空气中飘荡的几缕落叶。

    不明真相的莫离赶紧撇开了眼去,深吸了几口气,坐回案前动笔抄起了佛经。

    静禅寺6

    接连数日,莫离再没有看到韩子绪的身影,每回在摇晃着井绳放下木桶之时,总有种错觉觉得在深处井水的倒影中能像往常一般看到韩子绪微笑的脸从他身后出现,然后那宽厚温暖的大掌会覆上自己的,将那盛满了水的木桶轻松地提出井口来。

    有时候难免有几片秋叶随着风拂过莫离的耳畔,他总是有些神经质地猛然回头,似是寻找着什么,但身后空空如也,再也没有了昔日那为他遮风挡雨的胸膛。

    莫离暗笑自己的痴傻。

    韩子绪他们果然还是耐不了寂寞与烦躁选择放手了么他本也清楚,像他们这般如天之骄子被众星拱月地生活着的人如何能受得了这般对待。每日来这边受他冷脸不说,还要做一些挑水砍柴的粗活,就是平常人日积月累下来也难免觉得枯燥难熬,更何况是那两人。

    那便也好,这也不就正合了自己的心意了虽然内心的深处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太多的轻松与愉悦,反而,似乎还有一丝丝苦涩的味道。

    偶尔回到僧房,窗外那颗槐树仍旧在寒风中瑟瑟颤抖着发出哗哗的响声,莫离总不自觉地往树下看去,那里有着淡淡的带着些许悲凉的枝叶投下的阴影,让人无端想着那个人会不会还是在暗处看着他

    莫离的功课自从韩子绪出现了之后便少了许多,但莫离仍旧愿意在闲暇的时候到后院的菜园里帮帮忙。那里的小师傅们多是年纪偏小的孩子,心思单纯,相处起来也轻松不少。

    今日去到园子里,便看到一个名唤戒痴的小和尚蹲在角落边嘤嘤哭泣,莫离觉着奇怪,走过去蹲在戒痴身边问道“怎么了”

    戒痴一见是莫离,赶紧擦了眼泪站起身来躬身道“师叔祖”

    莫离摸了摸戒痴的小光头道“受什么委屈了要躲在这哭”

    戒痴摇头道“没,没什么”

    莫离眼尖,一下便看到了戒痴 裸 露在外的前手臂上纵横交错的伤痕。

    “谁打你了”

    戒痴道“清晟师叔回来了”

    莫离听言皱了皱眉头。

    那清晟他虽未曾见过,但他的“大名”却时有耳闻。清晟辈分不低,原来是戒律院下的八大掌律弟子之一,后被发现犯了色戒,遂被慧尘罚至这儿面壁思过。那清晟即使到了这幅田地也不思悔改,只是终日怨天尤人,没事就拿这些辈分低的小和尚出气。

    莫离来的这段时日,清晟正好被派下山为大户人家做法事,故他与清晟一直没有机会正面接触,今日看来,清晟应该已经从山下回来了。

    莫离叹了口气道“回房去上点药吧,这几天好好休息养养伤。”

    对一个十二岁不到的小孩子,那清晟下手也太重了。

    戒痴道“师叔祖,这不成”

    “清晟师叔罚我一个人看管这片院子,若是菜死了一颗,就要打我一鞭。”

    莫离怒道“哪有如此不讲道理的人”说罢便扯了戒痴的手道“我带你去找慧尘师傅说理去。”

    戒痴听言赶紧挣开了莫离的手道“师叔祖,罢了吧清晟师叔也是可怜之人”

    “他没有被赶来菜园之前不是这样的”

    估计是这小戒痴之前受过清晟的照顾,不忍心再对他落井下石。

    莫离道“那便这样吧,我同你一道管这片菜园,这总行了吧”

    戒痴闻言笑道“师叔祖您真好。”

    莫离为了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