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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体育特长生居多的3班获得了总分第一名,而文艺委员最最关注的精神文明奖却以一种非常讽刺的方式降临到大家手中。2班得了“最佳精神文明奖”,其他几个班并列“精神文明奖”。余周周皱着眉头站在队列里,突然替提前退场的文艺委员感到非常非常地不平衡。
那些许多年后甚至都不会想起来的集体荣誉,在某一个时刻却会让一个女孩子努力到虚脱。余周周不明白文艺委员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这样一个颁发给全班56个人的奖项,却有55个人都不在乎。
和前来运动场的时候不同,回去的路上,大家坐在大巴车里面也不再唱歌,每个人都丢盔卸甲,拎着在阳光尘土中曝晒了一天的大包小裹面无表情地一路摇晃。
余周周坐在辛美香身边,一天下来喊加油也喊得嗓子冒烟,实在是什么话都不想说,只能呆望着窗外被阳光浸润得一片金黄的街景。
解散的时候,她喊住了辛美香“你家住在哪里,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不知是不是错觉,辛美香的脸上竟然掠过了一丝惊慌,她并没有立即回答,轻声反问,“你家住在哪里”
“海城小区。”
“我们不顺路。”
余周周有些没面子,可是辛美香遮遮掩掩的样子让她暂时忘记了自己的窘境,在对方转身就走的瞬间,她突然有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余周周背着书包,拎着一个装椅垫的塑料袋,鬼鬼祟祟地跟在辛美香背后,拖着大约十多米的距离,因为路上回家的同学不少,所以她自信对方不会发现自己的跟踪行为。
五分钟后,穿过那些七拐八拐的楼群和危房,余周周抬眼,发现眼前的新楼群非常熟悉,甚至连草坪周围至今仍然没有清干净的建筑残土都格外亲切。
这明明就是自己家所在的海城小区。
余周周心里愈发兴奋和紧张,尽管已经一身疲惫,可是注意力却像觅食中的年轻豹子一样弓背蹑足,紧盯着前方那个身材有些臃肿的女孩。
“陈桉,窥探别人的秘密是不好的行为,我知道。可是为什么,我竟然那么兴奋”
辛美香绕过余周周家所在的楼群,横穿海城小区,最终停在了海城小区外围的那一排二十年前老楼前面。
她走进了开在灰白色老楼一层的门市房里面的食杂店。
余周周在远处安静地等着,她有些奇怪,刚开完运动会,吃了一肚子零食,满口又酸又黏,为什么辛美香还会去食杂店买东西
等到小腿僵直,书包也在肩头坠得人喘不过起来,她才恍然大悟。
抬起头,黑咕隆咚的食杂店上方悬挂着一面脏兮兮的陈旧牌匾。
“美香小卖部”。
余周周惊讶得合不拢嘴。其实家里面开小卖部不是什么魔幻的事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余周周就是觉得那五个大字仿佛从外太空砸到地球上的陨石一样,稀奇得不得了。
她慢慢走过去,小卖部边上有不少人。虽然是暮春时节,今天的天气却反常地炎热,余周周躲到花坛侧面坐下来,静静地观望着小卖部门口光着膀子下棋打麻将的大人,还有他们身边正在冒冷汗的凉啤酒在地上洇出的一圈圈的水印,甚至还有食杂店老板娘追打她的丈夫时路上扬起的尘土那个食杂店老板娘,正是开学的那天当中掐着辛美香的胳膊将她拖走的女人,她的妈妈。
而那个贼眉鼠眼、一脸油腻猥琐、被老板娘戳着脊梁骨咒骂却仍然专心瞄着麻将桌的战况的男人,应该就是辛美香的爸爸。
“你他妈的开个运动会就又把那个新椅垫给我丢了是不是你们老辛家的种都他妈这德行,我上辈子欠你们是不是”
辛美香的妈妈骂完丈夫,又追进屋子里面训斥辛美香,余周周盯着黑洞洞的门口,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但是听着叮叮咣咣的撞击声和不断的叫骂,她知道辛美香的状况一定好不到哪里去。
余周周提起书包和椅垫,低着头,悄悄离开。
“陈桉,我真的不懂。”
“她妈妈看起来那么凶,那么恨她和她那个不学无术混吃等死的爸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这么说的但是既然怨恨到了恨不得当初没生下辛美香的地步,为什么小卖部的名字,会叫美香小卖部呢”
“是生活改变了她的初衷,还是她自己忘记了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东西”
余周周回到家里面的时候,妈妈还没下班。她放下书包,跑进妈妈的房间把妈妈的内衣都泡进洗衣盆里面,用透明皂轻轻地搓,之后生怕投不干净,用清水漂了四五遍才用小夹子细心夹好晾到阳台上。剩下的富余时间,匆忙整理了一下屋子,把拖鞋在门边摆好,安静等妈妈回来。
余周周一直反感那种“为爸爸妈妈倒一盆洗脚水”一类哗众取宠的家庭作业。她羞于对妈妈说我爱你,也总是认为家庭成员最美好的亲情不在于表白,而是日复一日生活中的自然与默契。
她此时也并不是想对她妈妈表白什么。
只是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激。
谢谢你,妈妈。
无论如何艰难,谢谢你没有变成那样的妈妈。
余周周知道自己的感恩与庆幸中其实包含着几分对辛美香的残忍。
可是她没办法不抚着胸口感慨大难不死。
我们总是从别人的伤痛中学会幸福。
沉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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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病了。
医院的走廊里面,余周周默默站在一边,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息到虚无,这样可以把吸入的消毒水的味道捡到最低。
余周周很少生病,即使偶尔感冒也是吃点药就会康复。她对医院的印象除了很小的时候来这里接种疫苗和学校的集体体检以外,就只剩下谷爷爷去世的那个夜里。
“陈桉,我讨厌医院。我总觉得老人生病了也不应该去医院,踏进大门口,吸入第一口消毒水的气味,就等于跟死神混了个脸熟。”
这种不孝顺不吉利的话,她也只敢咽进肚子里。她想阻止大人们将外婆送到医院去,可是开不了口。
余周周并不是迷信的小姑娘,同班的女孩子热衷的笔仙和星座血型她一直没什么兴趣。可是她也相信,生活中有些邪门的规律,比如当你考试顺手的时候,即使不复习也能顺风顺水地名列前茅;而一旦开始背运,怎么努力都总会栽在小数点一类的问题上导致名次黏着在三四十名动弹不得。很多时候每个人都会在不知不觉地陷入到冥冥中的轨迹里面去。
妈妈的人脉很广,从外婆进了医院到现在,余周周一直没有见到她,想必是在忙忙碌碌地寻找熟识的主任医师。
余周周和余婷婷并肩而立,不知道为什么都不愿意坐在医院走廊里面的天蓝色塑料椅子上。那排椅子较远的一端坐着两个女人,从打扮上看应该是从农村到城里来看病的,眼神里面都是淡淡的戒备。
“看得起病吗”
余婷婷忽然间开口,余周周愣了一下,这句话里面并没有一丝瞧不起别人的意思,可是她不明白余婷婷是什么意思。
“我四年级的时候在儿童医院看病花了好多钱,你还记得吗那么点小病就那么多钱,你说,他们看得起病吗从农村赶到城里来,肯定是大病,住院费就交不起吧”
余周周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如果你病了,病得很严重,救的话就倾家荡产,但是其实也救不活了,只是延长几个月的寿命而已,你会让你妈妈救你吗”
余周周不由得转过头认认真真地看了看余婷婷。其实她们许久不见了,虽然是关系很近的亲戚,曾经又在同一个小学,可是除了一同看看动画片和还珠格格之外几乎没有什么更多的共同话题。余周周搬走的大半年里面,每周六白天去外婆家看看老人,可是很少遇到余婷婷,她总是在补课,8中虽然没有师大附中名气大,但也是非常好的重点校。
上次遇到,好像都是过年时候的事情了吧闹哄哄的大年夜,一家人坐在一起看春晚,听到卖拐里面赵本山对范伟说“你那是没遇到我,你早遇到我早就瘸了”的时候彼此相视一笑。
这个只比自己大了半年的小表姐,个头仍然和自己比肩,但是身上有种气质正在挣脱皮囊的束缚,说不清楚那是什么,但她感觉得到。余周周想不起来很小时候搬到外婆家里的时候余婷婷是什么样子比如,她是梳着两个小辫子,还是马尾辫,或者,是短发但不管怎么样,她记得自己那时候总觉得在余婷婷面前非常黯淡无光,也很讨厌她的炫耀和聒噪。
是的,那时候的余婷婷,不像能说出刚才那些话的小姑娘。
余周周深深吸了一口医院里面的消毒水味道,盯着路过的那个身强体壮一手拎了七八只输液吊瓶的护士,突然笑了笑。
时间在她们身上变了什么魔法余周周很想找一面镜子,问问它,那我呢,我有没有变
“我还记得呢,”余周周笑了,“四年级的时候,你总说你喘不过来气,心慌,哦,我还是从你的病里面知道心律不齐和早搏这两个医学术语呢。”
她们一起笑了起来,余婷婷向后一步,后脑勺靠在了灰白色的墙壁上。
“那个年级好多人都得过心肌炎呢,其实不是什么大病,但是儿童医院值夜班的专家门诊是轮休,我每次来检查得出的结论都不一样,一开始说我胃炎,打了三天吊针之后,又说是心肌炎,确定是心肌炎之后,每个大夫给出的治疗方法都不一样,我记得当时有个xx霉素的东西,每次挂上那个的吊瓶,我就会觉得手臂又酸又麻,哭着喊着不来医院”
“哦,对的,后来你还带了一天心脏监听器,胶布贴得前胸后背到处都是,最后心电图数据传出来之后,大夫说你半夜两点心脏早搏得厉害,病情很严重,你却跟大夫说”
余周周停顿了一下,笑起来。
“你说,是因为你做恶梦了,有狗熊在追你”
听到余周周提起这些,余婷婷已经控制不住地笑弯了腰,余周周猛然发觉这个小表姐笑起来的时候和自己一样,眉眼弯弯,好像看不清前路一般。
自己印象中的余婷婷,好像从来都只有两种表情,小时候的趾高气昂,以及长大后那些捆绑在花季雨季背后忧郁的蹙眉和惆怅。
这样子,才是她的小姐妹啊。
“其实我那时候特别羡慕你,我也想生一场病,这样就不用上学了,”余周周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末了才反应过来,连忙补上一句,“我可不是说你泡病号啊”
“不过,“余婷婷敛了笑意,“有些事情,你没有生过一场大病,就不会懂得。”
余周周张了张嘴,还是静默着等待余婷婷开口。
“我那段时间休学好长时间,一开始,同学还总会打电话来问,那时候有几个关系特别好的女生,还有班级干部,还一起来咱们家,代表全班同学看望我。哦,那时候你上学了,你不在。”
余周周想起那天晚上放学的时候,看到余婷婷在自己面前得意洋洋地显摆同学们带来的水果和玩具。四年级的余婷婷,好像还是那么明艳骄傲,还是那么迫不及待地将自己所有光鲜的一面展现出来。
她是怎么突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余周周此刻才发现,她的小姐妹的时间轴上有一段巨大的断层,而她一直没有注意到。
“后来,他们电话少了,也不再来了。”
余婷婷低着头,脚尖轻轻地一下一下磕着地砖。
“大白天,只有我和外婆在家里。我无聊的时候就站到阳台上面去,做纸飞机,往楼下扔,后来居委会主任都找到咱家来了,说我乱扔垃圾。”
“中间有段时间,有好转,我回去上了三天的课。”
余婷婷停顿了一下,莫名其妙地苦笑了一下。
她们是什么时候第一次学会苦笑的表情呢
“我进门的时候大家看我的眼神好像我不应该出现在那里似的。我还听说有人说我其实是泡病号,因为他们来看我的时候,我特别活泼,就跟没有病一个样。他们聊天我也融入不进去,我一说话就冷场,上课也回答不出问题,就好像这个班级已经没有了我这个人。”
余周周抬起手,很想抚平余婷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