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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砾一般。

    带人回来也没事,但是,别进我的房。句末刻意加重了语气,典漆郑重地盯上男人的脸,颇有些警告的意味。

    始终小媳妇般挂着满脸委屈的神君愉快地笑了,眉梢高高扬起,如同每一次对气急败坏的东家的挑衅本君凭什么听你的

    你灰鼠一如既往地跳脚,抓着手里的茶盅眼看就要扔过来。

    这屋子年久失修,也该换换了。像是洞悉了灰鼠的心头所想,殷鉴煞有介事地抬头看了看屋顶,而后好整以暇地捋着垂在胸前的长发,又伸手整了整束在头顶的发冠。

    就知道你不会安分典漆气得浑身打颤,捏在手里的茶盅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二两银子一套呢,碎了一个可以买成打的香油。

    神君大人翘着二郎腿又支起了下巴,莹蓝的双眸饶有兴味地看着灰鼠手里的茶盅东家莫急,到时候,我赔你一座新院子,三进三出带花园,管家护院丫鬟厨娘,若想再添置什么,你尽管吩咐。

    他说得言辞恳切,字字句句落在灰鼠耳朵里,意思再分明不过,你前脚若出门,我后脚就拆屋。

    你敢茶盅终究没舍得扔出去,典漆两手撑着圆桌咬牙喘气。

    男人不急着说话,顶着一张灿若朝阳的笑脸作回答你说呢

    还用说吗还用说吗灰鼠说不许带陌生女子回家,他揽着娇柔妩媚的少年大大咧咧地跨进门;灰鼠抱怨晚上睡不好,他一边笑嘻嘻用嘴堵住少年婉转的呻吟一边故意让床板嘎吱嘎吱作响;灰鼠负气地冲进屋子要他当心他那张宝贝的红木大床,话音方落,他已然趴在坍塌的床间无辜地摊手他最大的乐趣就是同自己对着干

    如果不放心,那就留下来看着我。他好心地建议,脸上笑容可掬。典漆甚至能自他那双除了让人手脚发软就就再无用处的美丽双眼中看到诚恳二字。遮遮掩掩地绕了一大圈,他想说的无非就是这个。

    休想胸膛起起伏伏,纵使大口大口地呼气也平息不了心中窜起的怒火。灰鼠头也不回地闪进自己的屋子,砰地一声狠狠甩上门。

    凭什么凭什么简简单单说一句留下来会死吗会死吗哼

    鼠族的除夕宴一如既往的热闹,居于稻田深处的田鼠家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米香,两千岁高龄的祖爷爷眯缝起浑浊的双眼打量着满堂儿孙,许久不见的亲朋好友团团围坐,一双双溜圆晶亮的眼睛里都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儿时就聪颖过人的堂哥轻而易举地混进人世里甚至中了科考当了官;貌美妩媚的表姐嫁了地主家的儿子,从此稻谷满仓一家老小不愁吃喝;还有足足小了自己一辈的小侄儿,说是不但已经娶了媳妇连小耗子都生了一窝七大姑八大姨裹了一身簇新衣袄磕着瓜子叽叽喳喳,灰鼠他娘端坐一旁故作淡定也只有我们家阿漆不争气,打小就没出息。

    噗一声吐了瓜子壳,脸刚好转到典漆这一边,刀子般的眼怒气冲冲地在儿子身上剜下一块肉。心不在焉的灰鼠垮着脑袋不作声。

    哪家好心的婶娘笑盈盈地夹来一筷子菜阿漆年纪也不小了,说房媳妇吧。我娘家有一个外甥生,年岁正合适

    典漆他三哥闻言转过头,脸上醉醺醺地晕开两朵红霞他呀,还想着当年那个书生吧

    另几个略知一二的兄弟都端着酒杯哈哈地笑。当年他们就爱取笑他,每每灰鼠咬着书呆子送来的馒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兄长们便坏笑着在身边正儿八经地议论开吃了人家这么多馒头,可怎么赔得起哟干脆就让阿漆跟了他吧,就当报恩了。反正也数他吃得最多。咬着馒头的灰鼠真想一口咬死他们。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们居然还记得

    去你才想他呢典漆冲他们张牙舞爪地挥手。喝着晕晕乎乎的兄长们笑够了,歪歪斜斜地回过身,继续着不着调的谈话。

    席间谈起很多旧事,腆着一只大肚子的胖黑鼠说起,他当年第一次被他家媳妇领着来赴宴,忐忑得前三天夜夜无法安眠,生怕叫亲戚们给嫌弃了。坐在角落里的典漆咬着酒杯默默地算,那时候,正是一百年前,刚捡到殷鉴的时候那个冬天,神君的伤势还不见好,哼哼唧唧地躺在床上不要脸地装柔弱。他还不曾带美人回家不曾暴露半点瑕疵,莹蓝色的双眸如此澄澈宁静,丝毫看不见一丝放荡。

    他告诉灰鼠,海外的仙境中生长着能绽放七色光芒的琼花仙草,东海龙王的水晶宫又是如何剔透晶莹。灰鼠怀抱着一腔虔诚仰着脸坐在床畔听他叙述,兴高采烈地为他鞍前马后端茶倒水,比茶馆里的小厮还勤快。

    如今想来,他唇边那一丝显而易见的笑意哪里是温柔分明就是窃喜那时的自已啊,又傻又天真,想想都觉得可爱,可爱得恨不得跑回去一把掐死

    众人笑说着当年的趣事,谁谁谁醉迷糊了,抱着媳妇嘴里却喊着别人的名;谁谁喝酒一路喝到桌底下。梳着高髻的白鼠姨娘眉眼细长,娇滴滴戳着她家相公的脑袋哎呀呀,都怨你这死鬼,那年风大不许我出门,害我凭白错过一场热闹。

    好脾气的相公低声下气赔小心那不是因为你肚子里正怀着吗

    啊那一年,不曾见过那么大的风也再没见过那么大的雪。典漆回忆起裤腿湿淋淋的冰冷,雪水渗进靴子里,脚趾头都快被冻掉。那么大的风雪里不顾亲友挽留执意要在当晚回到家。打开家门,一身白衣的男人正站在屋檐下,自天而落的雪花模糊了那双莹蓝的眼和那张笑嘻嘻的脸咦你怎么回来了我刚想出门去找点乐子。

    那时候他的伤已经好了,好到可以带着美人关在房里滚上三天三夜不歇一口气。真不愧是神仙。灰鼠手冷脚冷浑身都冷,冰块般的脸上挂着冷冷地笑那你就赶紧去吧。

    于是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剩下灰鼠一个人站在大雪里,觉得像被兜头泼了桶冰凉的雪水,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是冷的。

    之后的这些年,典漆从不会在除夕当晚回去,有时甚至会留到过完元宵。心思从不放在家里的神君殿下也不说什么,无非笑着问候一句东家回来了。带点客套,带点无谓,带点小小小小的、不知是否真正发自肺腑的喜悦。

    如果避开他的美人们和那些惊扰灰鼠美梦的异样响动以及频繁坍塌的床板,典漆觉得,他和殷鉴其实处得还算不错,拌嘴找得到对象,撒气寻得到出处,被欺负时有个靠山,身心俱疲时还有人温柔抚慰,尽管从来猜不透他的真心假意。

    直到这一年,他幽幽地问你真的要走目光哀怨如斯。

    因着这一句,整整一晚,典漆始终心不在焉。

    灰鼠离开后,屋外便开始下雪。

    天光晦暗的清晨,咚咚离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全然没了声息,殷鉴慢慢睁开眼,看到高高的房顶被青色的纱帐蒙上灰蒙蒙的一层,耳边簌簌响动,是雪花在敲打着刚被刷上新漆的窗棱。

    于是浮上脑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知他是否记得带伞。

    凡间有句广为流传的俗语,叫兔子不吃窝边草。殷鉴从某个曾在他臂弯中短暂逗留过的少年处听来。那时候,脾气火爆的小东家刚气冲冲地摔门而去,留下屋子里衣衫不整的两人继续抵死缠绵。照例有着一副精致面容的妖娆少年不安分地扭动着柔韧的腰肢,伸手正过殷鉴还望着房门发怔的脸,娇声嗔怒喂,兔子不吃窝边草哟。

    殷鉴仔细想了想这话的含义,随后搂着他哈哈大笑你想到哪儿去了

    彼时是真的不存半点歪念,出身尊贵的神君生平别无所求,只好一个美字。美酒、美食、美人,精美、秀美、壮美,无论如何,务必美轮美奂,那位动辄张牙舞爪的东家显然不在此列。

    从头想来。即便伤重撞进这个小院,亦不过只是巧合。其实养伤只需三年五载便能痊愈,却不想,对上少年懵懂天真的笑脸时,不留神便说成了百年。久居世外的神君殿下甚至还未曾察觉,于人世而言,百年是个很完满的期限。人们常说,永结同心,百年好合。一百年,足以沧海桑田,足以海枯石烂,足以将种种漫不经心发酵成无从说起的纠结。不知不觉地,一百年竟然还只剩下一年,而两人之间的情形,却还停留在多年前房外的他第一次摔门而去、房内的他第一次愣怔当场时的那份尴尬上。头几年聊得还算投机,到了之后的这些年挑衅、吵架、摔门,九十年如一日,真真叫冤孽。

    殷鉴在被窝里无奈地摇了摇头,缩缩脖子,及至快近晌午时方慢吞吞地从被子里头钻了出来。灰鼠不在家,屋子里冷得不能待人。到了街上也是冷冷清清,路人匆匆忙忙赶着回家过年,走街串巷的卖货郎也不见了踪影,唯有百年如一日守着巷口卦摊的老卦精还算客气,微微向他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追着小捕快摇摇摆摆的背影跟了许久,等到回过神,倏然觉醒,自己到底是在望什么有着一双晶亮眼眸的少年此刻早已身在邻城,小捕快的身边又怎能有他真是曲起食指轻轻叩了叩额头,殷鉴举目四望,不知不觉原来已经走到了城门边。索性由着性子继续漫无目的地闲晃,栖霞寺破落的匾额已近在眼前。

    鼠族少年最大的优点是对朋友仗义,自顾不暇的时候还心心念念着他的小和尚、小道士、小捕快。前几日趁着雪停时陪他来过栖霞寺一遭。半途路过春风巷,有声音动听的少年倚在楼头娇声呼唤。殷鉴回头,难得的,居然是少数几个被自己记下的美人,容貌一如记忆中那般赏心悦目。

    少年说公子,你好久没来找我了。眉梢眼角说不清的风情。

    殷鉴摆开惯常的嬉笑面孔跟他调笑怎么你想我

    再回首,身畔方才还叽叽喳喳闹不休的灰鼠正昂着头一言不发地跟着人流走出了很远。

    于是,连身后少年公子,过年时记得来喝杯酒的暧昧邀约也顾不得了,匆匆追上那道灰色的背影。

    说完了怎么不多留一会儿。也是,反正你们也不是聊天说话的交情。同样是少年,眉梢眼角却是化不开的锐利冷硬。

    殷鉴低声道客套两句而已。

    他哼一声,奔进佛堂后头拉着道者的手亲亲热热又喋喋不休在这里过年多寂寞,跟着我去我家过吧,就在邻城,雇辆马车,来回快得很呐,我告诉你呀,我家过年可热闹了

    里头时不时地传来灰鼠的大笑声,殷鉴在门外无奈摇头,从不起半点波澜的心头缓缓溢出几分异样,一同回家过年啊他似乎从未跟他提过。

    甩开心头郁结再度跨进佛堂,庙里空空荡荡,勤于功课的和尚竟也懈怠了,放着供桌上的白莲花不顾,正坐在道者小小的厢房里自自在在地喝茶。见了殷鉴,三人彼此脸上尽皆划过一丝惊讶。

    长于交际的神君摸着头搜罗借口这个我家东家让我来跟两位拜年。

    于是和尚和道者一同起身施礼难为典施主。顺势让着殷鉴入了座,更恭恭敬敬递来一盅热茶。

    看吧,这就是他家那位平平无头的东家的能耐,走到哪儿朋友便能交到哪儿,凡事报了他的名讳,总有人恍然大悟继而亲热有加哦原来是阿漆的朋友。

    捕快、和尚、道士、老卦精、老醒木、城东的吊死鬼,城西的狐狸精,还有那位前东西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