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开局
第41章 开局
南中巡抚蒯兰图手里除了两百家将外,还有十套重甲与十五套轻裘倘若再加一条巨鸢,那么单从火机钢甲来论,北疆雁回镇的城守装备也不过如此。
接到了孙焦来信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一直期盼的这一天马上就到了。
傅志诚土皇帝当得久了,为人粗鲁傲慢,不止一次当着人面给蒯兰图这朝廷派来监视他的人没脸,两人之间仇怨由来已久。
皇上铁了心的要收拢全境兵权,推行击鼓令,必然需要一个人来先行祭旗,西北是顾昀的地盘,暂时动不得,江南主要是水军,水军身负监视来往西洋船只要务,还有倭寇之祸,不便先动,中原大军居中镇国,要动也要留到最后,唯有南疆这穷乡僻壤可为突破口。
要是傅志诚聪明,这个时候他就应该老老实实地蹲在南疆假装自己不存在,可他偏偏还要跳出来,以丁忧之名威胁朝廷。
一个家将上前,低声道“大人,火油已经准备好了。”
蒯兰图接过千里眼,远远地看了一眼面前妩媚的青山这山头的主人本来是个法号静虚的道士,因为皇上信佛,民间纷纷效仿,道观香火难继,还时常有地痞见他可欺,上门抢劫,静虚一怒之下将一个地痞打死,自此无处容身,只好上山当了土匪。
此人识文断字,手段狠辣,很是个人物,后来成了这南疆三百里山中匪的领头人。
蒯兰图知道静虚与傅志诚穿一条裤子,要杀傅志诚,必从这道士身上下手。
早在皇上金牌令箭请顾昀的时候,蒯兰图就与孙焦定了计,他首先在南疆境内散布消息,就说朝廷钦差将至,来彻查傅志诚与山匪勾结之案。
为了保证钦差不出岔子,傅志诚必然提前同各大匪首交代过,说“抚军钦差”将至,令他们约束手下这样一来,这些山匪是听信傅将军呢,还是听信谣言呢倘若心存疑惑,傅志诚将查案钦差轻描淡写地说成“抚军钦差”,大匪首们会怎么想呢
临到钦差入境,蒯兰图接到孙焦传信,又派人假扮南疆驻军,找到静虚,就说安定侯和钦差的车架半途被劫,傅将军为免让有心人看出牵连,不便出面,只好向道长求援。
静虚与傅志诚交情最好,无论心里是否存疑,这个节骨眼上都会给他兜着,一听说,义气当头,立刻便带人赶过去了。
他们前脚走,埋伏在山间的蒯兰图等人后脚便用重甲封住山路,成千上万支蘸了火油的羽箭架在弦上,一把火烧了静虚的老窝。
轻裘与重甲逡巡山间,看见逃出来的人便补上一记短炮,守山的匪徒、山间老弱妇孺一视同仁,俱不放过,只放跑几个活口,便于他们给静虚通风报讯。
“差不多了,走,我们去见见顾大帅。”蒯兰图一挥手,重甲轻裘与二百精兵训练有素地收拢准备行进,蒯兰图跨上马,回头看了一眼被火舔了个血肉模糊的山头,漫不经心地说道,“听听傅志诚的推托之词,什么山匪狡诈,什么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本官烧了野火,倒要看看他们怎么吹又生驾”
这下,全境山匪都知道傅志诚使了个缓兵之计,为了在钦差面前保住自己,对昔日的“兄弟”们下手了。
蒯兰图就是要让山匪和傅志诚狗咬狗,傅志诚不是自负聪明,觉得没人能抓住他的把柄吗
当然,为了防止姓傅的狗急跳墙,情急之下犯上作乱,孙焦特意请来了安定侯坐镇。
安定侯顾昀未至而立,对付个把叛军可能很有威慑力,可能未见得镇得住傅志诚这种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封疆大吏但那也没关系,谁让老安定侯对其有提携知遇之恩
蒯兰图笃定傅志诚不敢动顾昀,老安定侯旧部虽然大多已经退出军中告老,但关系盘根错节、余威尚在,傅志诚要真敢忘恩负义动到老侯爷独子头上,他的南疆驻军内乱起来就够他喝一壶的。
再者那姓傅的再猖狂,也不会认为区区南疆驻军有揭竿而起、撼动大梁基石的能耐吧
就在他们转身离开后,一只巴掌大的木鸟转着眼睛,扑腾着翅膀,在浓烟鲜血中往天空飞去,转眼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消失不见了。
而与此同时,南疆驻军中的傅志诚接到安定侯车架被劫的消息,整个人一激灵,一跃而起,一把抓住那斥候的领子“安定侯现在在什么地方”
斥候道“安定侯射杀了杏子林,但之后不知怎么的,留在杏子林的老窝里不走了,将原来的旗也换成了玄铁营的帅旗。”
傅志诚听后,面皮抽动片刻,一抬手将桌上的酒杯茶碗掀到了地上,恨声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斥候大气也不敢出地单膝跪在一边,看着南疆驻军统帅在屋里困兽似的走了几圈顾昀剿灭杏子林匪窝,他并不吃惊,倘若顾昀真被劫住了,那才是稀世奇闻。
问题是安定侯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为何不继续赶路,反而留在了杏子林
倘若只是为了提审山匪,为何要将旗子换下来
他在等谁他在等着干什么
顾昀以抚军吊唁的名义前来,身边为何会带着玄铁营的帅旗
既然帅旗在,那么玄铁虎符在吗
他身边真的只有几个侍卫和一个窝囊废侍郎吗
还有那百十里外的南中巡抚,必然已经准备好了一大筐黑泥准备往自己身上抹,顾昀是否已经先行与他接触过
顾昀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傅志诚的眼皮突突地跳了起来,他原属于老安定侯麾下,却没怎么和顾昀打过交道,也知道顾昀一直看不惯他的山匪行径。
傅志诚对顾昀来访心里很没底。
“备马,”傅志诚突兀地开口道,“山虎、白狼与灵狐三营跟我走,随我去见安定侯和钦差,林豹待命,见烟火为号,随时准备进发。”
斥候惊疑不定地望向傅志诚傅将军调集了南疆驻军近半的兵力,这是去围观安定侯,还是去围剿安定侯的
傅志诚一把摘下墙上长戟,怒道“磨蹭什么”
紧随巡抚家将,南疆驻军也以其近半数的兵力,不可回头地向杏子林开路了。
随着夜色深沉,南疆官道上,错过了宿头的大小商队开始在路边安临时帐子,走南闯北的行脚商人们惯常幕天席地,只留了守夜人和火把,渐渐睡去了。
三更时,林间传来布谷鸟高低起伏的叫声。
守夜的和一部分假装睡着的先后站了起来,他们彼此之间并不说话,错肩而过的时候只有眼神交流,鸦雀无声地潜到随行货车后面。
那些拉货的车里竟有夹层,扒开上面的货物,一抠一扳,便露出下面冷冷的甲胄来,一丝反光也没有。
成群的夜行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钢甲扣在身上,有“鹰”,有“甲”,还有一部分轻裘骑兵。
转身便从四面八方融入了夜色中,山林晃动片刻,眠鸟惊诧,不过片刻,再次宁静如初。
只余下那些星星点点的商队火把,在南疆山川林立、曲折繁复的大地上四散分布,仿佛一把散落的碎金。
这一夜,多方复杂的势力、各路心怀鬼胎之徒都在往杏子林的方向赶。
死在山石下的杏子林匪首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他就像一根至关重要的线绳,无意中一个愚蠢的决策,便将南疆一触即发的局点着了。
杏子林山匪老窝中,一伙山匪咬死牙关说对钦差来访的事并不知情,孙焦车轱辘一样地审了片刻,始终什么也问不出,只好放弃,一双眼睛不住地往门口瞟。
顾昀简单吃了两口东西垫了垫肚子,就擦嘴不动筷子了,见那孙焦一副屁股长钉子的模样,便笑道“孙侍郎,这一顿饭的工夫不到,您都往门口看了七八次了,可是对蒯巡抚望穿秋水了吗”
孙焦脸色几变,勉强赔笑道“大帅说笑了大帅可是不合胃口,怎么不再进一些”
“不了,”顾昀意有所指地看了他一眼,“吃多了不好动,差不多就行了,对了季平,你要是没事,清点一下这匪窝里有多少金银,咱们不能白劫土匪,等会打包带走。”
孙焦“”
顾昀“孙大人不会回去参我一本吧唉,不瞒您说,兵部抠门,我们玄铁营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被绑成一团的山匪还怪机灵,闻言忙道“我们有账本有在在在那上面”
沈易回头一看,只见此间竟还有个“暗室”墙角支着一个大梯子,直通向房顶,一堆茅草掩着一个搭在梁上的小阁楼。
“真好,”沈易心说,“我又变成鸡窝里的账房先生了。”
就在这时,蒯兰图最先到了杏子林。
蒯兰图带着他一干家将大步进来,身上血与火未散,仿佛还带着一身的杀气腾腾。他上前一步,底气十足地朗声道“下官南中巡抚蒯兰图,见过安定侯,孙大人,列位将军,还有这位”
长庚冲他微笑道“李旻。”
蒯兰图“”
孙焦忙压低声音提醒道“不得无礼,那是雁北王,四殿下”
蒯兰图吃了一惊。
皇上的幼弟李旻从未出现在世人面前过,大部分人只知道他曾经流落民间,找回来以后也一直住在安定侯府深居简出,没什么建树,还那么年轻蒯兰图理智上知道,这年轻人虽然身份高贵,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可他毕竟是个意料之外的变数,总让人不安。
仿佛预示着什么似的,蒯兰图的眼角狠狠地一跳。
还没等他说话,一个家将便快步走了进来,附在蒯兰图耳边说话。
顾昀“怎么,蒯大人家里人的唾沫星子这么珍贵,还不让我们听见呢。”
蒯兰图一脚将那家将踹开“放肆,侯爷和殿下面前交头接耳,成何体统”
那家将挨了他不轻不重的一脚,脸上也看不出怨愤,立刻半跪在地,禀报道“报各位大人,有数万兵力向杏子林方向来了,好像是南疆驻军的人”
话音没落,一个陌生的先锋官来到山腰上,巡抚家将们刀枪剑戟全部提起,寒光照夜似的。
那先锋官丝毫不惧,只朗声道“西南总督傅志诚,率亲兵迎接大帅”
顾昀神色淡淡的,心想“姓傅的可真能作死啊。”
蒯兰图再次下意识地看了长庚一眼,长庚冲他笑了一下,不慌不忙地转身走向墙角的梯子,爬上了那藏账本的阁楼。
蒯兰图意识到机不可失,立刻上前一步道“大帅,下官有事禀报”
顾昀掀起眼皮。
蒯兰图“那傅志诚身为一方守将,玩忽职守,勾结土匪,鱼肉百姓,外通南洋,谋逆之心昭昭,请大帅早作准备”
“哦,是吗”顾昀听了并不惊诧,只是将手中旧佛珠在指尖转动了几圈,仿佛思量着什么。
片刻后,他说道“那就请上来吧。”
蒯兰图和孙焦面面相觑,都以为自己长错了耳朵。
顾昀“把傅将军请上来,我看看他打算怎么谋逆。”
长庚爬上了小阁楼,里面竟然别有洞天,有窗还有天窗,视野良好,从天窗上去,就是杏子林匪窝插旗的地方,沈易在旁边竖起了一个高高的火把,不知烧着什么,竟升起一缕风吹不乱的白烟,直冲天际。
长庚笑道“我还以为沈将军是来做账房的,想着来帮帮忙,原来是来点狼烟的。”
沈易从天窗上一跃而下,好奇地问道“殿下还懂账吗出门在外这几年都做什么”
长庚“没什么,和陈姑娘学过一段时间医术,偶尔给几个江湖朋友帮帮忙、跑跑腿,也搭过商队的车马,什么都会一点。”
沈易见他搪塞,便识趣地没有再追问,一个人的见识与阅历是装不出的,生嫩的少年人再怎么佯作镇定,都能让有心人看出端倪来。
长庚这几年游历江湖的经历必不简单,否则他身上不会有那种看不出深浅的莫测意味。
长庚推开阁楼上的小窗,往外望去。
只见山下浩浩荡荡的队伍蜿蜒而上,帅旗猎猎,恍如大幡。
火把中,甲胄冷冽,蒸汽万里,就像一条气喘吁吁的巨龙。
傅志诚统领南疆驻军已有小十年了,在南疆快要做成土皇帝了,如今他要是带一二百人来“剿匪迎接钦差”,尚且有回旋的余地,可他竟将半个南疆驻军都拉了出来。
长庚道“义父刚开始可能是有点想保傅将军,现在看来,保不住了。”
“看来人家非但不领情,还打算给我们来一次摔杯为号呢。“沈易看了看长庚那平静无波的侧脸,“殿下年纪轻轻就有这样临危不乱的大将风度,实在难得。”
“一回生二回熟,”长庚平静地说道,“上次和义父深入东海叛军老巢才是真没底,那回他身边只有我们几个不顶用的累赘,还有几个不知联络到联络不到的江湖助力,水军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赶到,也不知道能不能收到我们沿途的传信他照样谈笑自如,全身而退了,那时候我就明白了一件事。”
沈易“什么”
长庚“恐惧是没有道理的。”
沈易想了想,摇头笑道“当然,谁都知道,恐惧没道理,可这就好比人到点会饿,不穿衣会冷一样,都是身体的自然反应,人怎能克制自己身体的反应呢”
长庚脸上浮起一个不太明显的笑容“可以的。”
沈易一愣,他忽然有种莫名的直觉,长庚这句“可以”里面好像藏了很多话。
长庚“我相信只要你愿意,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打败你,包括这副皮囊。”
这句话入耳平平无奇,然而长庚说话时的神态与语气都太过坚定,坚定到有一丝诡异的蛊惑意味,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起来。
沈易“殿下,上一次你与大帅陷在东海时,身边尚有几十个临渊阁高手,可以说是里应外合,这次不一样,我们身边只有一心推行击鼓令的孙侍郎和不怀好意的蒯巡抚,而那傅志诚恐怕就快要打上山了他手上有千军万马,岂不是比你们上次情况还要遭殿下也不担心吗”
长庚泰然笑道“我不担心,我一见阁楼上这玄铁营的帅旗,就觉得有三千玄铁神骑藏在西南山林里,心里不由自主就踏实了。”
沈易一愣,随即扶额苦笑起来,简直替顾昀捏了把汗,他们家这位小殿下不愧是真龙之后,可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长庚“何况沈将军也知道吧我义父未必是全心全意地想保傅志诚。”
沈易“”
这个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