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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简常彻对待他一向称不上和颜悦色,甚至还总换着法儿气他,但在病人身体这个问题上倒是从不含糊。
他走上前去,从简常彻手中抽走不锈钢托盘放在一边:“别忙了,你先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简常彻看着不太高兴,但也停了手,说:“没什么,就是检查虽然又累又繁琐,但好歹医生护士陪着,过程都很顺利。虽然病人家属从医疗的角度上帮不上太大的忙,但是有在和不在对病人心态的影响也是很大的,甚至于说,心态也是病情的一部分。”
宗迟听明白了,这是因为他错过了奶奶的检查,在替奶奶教训他呢。宗迟自知理亏,但也憋着火——他头天夜里就睡了四个小时不到,白天忙了一整天,为了赶过来还推了个挺重要的局。在开车过来的路上,他母亲专程打电话来打探并购和融资的消息,关于奶奶病情的状况到是一句话没问,甚至还说:“那又不是我妈妈,她也不把我当媳妇儿,倒是你,是谁的孩子,和谁才是一家人,要想想清楚才好。”
未免出车祸,宗迟干脆挂了电话,又被发了五六条40秒以上的语音,他一条也没听。到了医院之后,不但什么都没赶上,还被阴阳怪气地教训了一番。
“你多陪陪你奶奶吧。”简常彻说。
他说这句话时的腔调,莫名像极了母亲方才那句“你多想想自己该站哪儿边吧”,宗迟顿时一股邪火上头,冷着脸说:“你也要来说教我?”
他这话语气有些硬,简常彻顿了片刻,干巴巴道:“哦,不敢。”
“阴阳怪气干什么,有什么话就说。”
“没有话说,不敢有话说,我退下了。”
宗迟心里其实知道,自己完全是在拿简常彻撒气——说来也奇怪,他在母亲和小姨那边都能稳住情绪,在客户下属面前也能维持风度,怎么到了简常彻这里,情绪的闸门就开始失控。
“你以为我平时不想多陪陪我奶奶?你知不知道我每天有多少事,有多忙?你知不知道所有的责任都在我身上,所有的眼睛都看着我,一旦有一点纰漏,不管是因为我的决策损失了一百块还是一千万,所有躲在暗处等待机会的魑魅魍魉就会全部跳出来。”
他一边说,一边觉得自己疯了——他为什么要把这些事朝一个根本没什么深切交集的医院护士抱怨?
简常彻冷冷看着他:“一百块和一千万对你而言没区别?”
宗迟噎了一下:“我说的哪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简常彻打断他:“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我也告诉你,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你就是一个有钱的穷人。”
“我是不如你有钱没错,但我不穷,没钱那只是我的财务状况,是短期的、眼前的、具象的。可是你不一样,我爸爸曾经对我说,贫穷是一种心态,贫穷是一种鲜少有人能够从中脱离的泥沼。你的情绪不是你自己的,你的时间也不是你自己的,连你最爱的家人重病在床,你都没办法支配自己可怜的一点时间和精力到她身上,还拿我撒气。从这个意义上,你比我穷多了。”
这还是简常彻第一次对他一口气说出这么大一段话,虽然绕口,意思却一丝不漏地清晰传达了出来——宗迟震住了。
眼看着简常彻端起托盘准备离开,宗迟想都没想,伸手将之一把拉住。托盘上的东西“哐里哐当”掉了一地,动静不小,亏了这一层已经收诊,不然真要惹来围观。
简常彻快速转过身来,眉头一皱,眼中瞬间带上了一丝戾气:“怎么,想打架?”他扬了扬眉毛,语气不善道:“大少爷,要真打起来,是你吃亏。”
宗迟本来只是脑子一热拽住了他,但被简常彻这么一挑衅,便瞬间忘了自己刚要说什么,沉声反问:“哦?这么有自信?”
简常彻冷笑道:“你不是老说我是流氓、是混混吗,要是没有在街上打过架,怎么对得起您的评价。”
他一把大力抽走胳膊,宗迟再伸手去拉他,却被“啪”地一声拍掉——对方毫不留情,手背火辣辣地疼。宗迟顿时火起,不甘心地再伸出手,简常彻一回手拧住他的手腕,两人竟然动起手来。
简常彻一身腱子肉不是白长的,劲儿实在不小,他一拳挥在宗迟肩窝,逼他手上松了劲儿,又一拳抡在他胳膊上,拳拳到肉。宗迟不可置信道:“你打真的是不是!”
他养尊处优多日,除了在健身房和教练练下拳击之外,哪有机会参与这种幼稚的打架斗殴。
简常彻那些拳头都落在他胳膊、背上、腿上,虽然疼,却没有致命的杀伤力,反而有一种发泄的快感。宗迟也不是吃素的,他学过几节课的擒拿,找弱点关节手很准。
他双臂举在胸前,灵活地左右侧身,找准空隙,顺着简常彻挥出的劲儿接力一卸,然后按住他胳膊一拧,往后背一顶,将简常彻半个身子扭过去。而后他横起小臂压在简常彻喉结上,将之往墙上撞去。
他这一下有点用力过猛,手上失了轻重,简常彻后脑勺磕在门板上痛呼了一声,门被重重地砸关上了,“砰!”地一声。简常彻关节被拧得酸痛,喉头也因压迫而涌起窒息感,再加上后脑勺的一磕,当即痛恼了,下意识抬起膝盖反击。简常彻一记膝顶直取他胃部,却被宗迟先一步看好,胳膊和膝盖一锁,将对方死死固定在了门板上。
简常彻胸口一起一伏,一向明亮的眼中带着不服输的杀气和狠劲,额角微微有点冒汗,腮帮子的咬肌暗暗使力,一条浅浅的筋脉浮在皮肤上。宗迟能感觉到自己手、胸口、膝盖压着的这具身体力量勃发,一刻不停地释放着野性难驯的荷尔蒙。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却都因为这一番交手或是什么别的原因气喘吁吁。
宗迟十分缓慢地放开了压着对方喉咙上手臂的力道,简常彻肌肉绷紧,蓄谋着反击。但下一刻,宗迟手掌一翻,转而拢在简常彻的脖子上向前一拉,恶狠狠地吻住了他。
宗迟以为自己肯定会被狠狠揍在脸上,以惩罚他这色情狂一般冒失又粗鲁的行为,饶是知道极端不妥,他却还是这么做了。
因为斗殴而肾上腺素爆发,荷尔蒙满屋子乱窜,两具身体热气勃动,都是此刻这个处境的诱因,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宗迟几乎是恶狠狠地咬着简常彻的嘴唇,然而令他惊讶的是,对方双手一被放开,没有片刻犹疑,竟然立刻收紧在他腰上,热切而野蛮地回应起他。
然后宗迟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和借口就全部抛之脑外了。
两人紧紧搂在一起,用力到肋骨生疼,用力到呼吸困难。他们唇舌交缠,四条腿交叉叠在一起,跌跌撞撞地朝一侧漫无目的走,只想找个支撑点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