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脏,不知从何处发出一声尖利的咆哮。
与此同时远在天梁城的槐树突然开始剧烈摇颤,从树皮里不断渗出鲜血。廖师傅和小舜惊骇地望着此景,知道祝鹤澜那边定然出事了。
“糟了……槐树的化身死去了,且创伤蔓延到了主体的身上。”廖师傅喃喃道,“天梁城的屏障也保不住了。”
就算是源汤产生秽爆,恐怕也不会有如此规模。最纯净的充沛的道气与同样纯净浩瀚的秽气对撞,硬生生将空间撕出一条血淋淋的伤口。这伤口太深,切割的不仅仅是一个空间,而是与这个世界重叠的数不清的空间宇宙。
这样的结果,远比开门让秽神入侵更加可怕。因为现在无数个道气主宰的宇宙和秽气主宰的宇宙都贯通了,甚至还有无穷个尚未形成仍旧是一团无始无终的混乱的、人类无法想象的宇宙。于是所有气都乱了,那裂口被越撕越大,终于失控,以超越声音的速度逼近光的速度蔓延,延伸向陆地、延伸向地心。
于是原本让整个世界成型的平衡被彻底撕碎。大地开裂,穹庐坍塌,炽热的阳光突然变成了致命的死亡射线,将毫无准备的人们烧成焦炭。
这绝不是徐寒柯和玄武先生能预料到的结果。毕竟在他们的认知中,宇宙只有两个。一个是道一个是秽。
他们无法想象更多的世界,无法想象无数个看不见的世界重叠在一起,他们所有自以为正确的决定,都是建立在自己被局限的认知上的。
但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后悔,因为早在秽爆发生的刹那,他们就灰飞烟灭了。
世界的末日毫无预警地到来了。不仅仅是这一个世界,而是数不清的世界。
廖师傅听到了从地下传来的轰鸣震动,看到了白日天空中浮现的奇异彩虹霞光还有另外一半天幕上悬浮的古怪海市蜃楼。他平静地告诉小舜,“把所有人都叫到大堂里,把朱乙也放出来吧。”
小舜的眼睛里弥漫着浓重的惊恐慌张,“廖师傅,高个子姐姐说,一切都要结束了。”
廖师傅沉默着,看向小舜身后那条被拉长的,焦黑的人影。
一直以来大家以为只有小舜能看见的高个子姐姐,其实廖师傅也是能见到的。但他一直都没有告诉别人,包括祝鹤澜。
只因她不愿意自己的弟弟知道她其实一直都没有离开他。当她被方士们钉在木桩上烧成了焦炭后,残存的意识迟迟没有散去。她看着祝鹤澜抱着她的尸体默默地留着眼泪,看着被她抛下孤身一人的弟弟眼中渐渐凝固的决绝和憎恨。她放心不下。
但她也知道,若祝鹤澜知道她一直在他身边,便永远都不可能走出母神祭司宿命的桎梏。
被小舜看到是一场意外,她没想到这个孩子竟会与她发生感应。这是她的幸运,让她能在无人可见的孤独中,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至于廖师傅,他很早之前就知道她是谁,也明白她的心愿。
而现在,她知道弟弟走了。
她能感觉到,自己在这个世上最后的联系,被切断了。
白璃霜细瘦的身体渐渐如烟雾消散,变得透明。小舜仿佛感觉到什么,回过头,一种了然的神色出现在他清澈的双瞳中。
“高个子姐姐……”
她低下头,被烧得没了五官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了表情,但小舜却知道她在对他微笑。
那是她悄无声息的告别。
廖师傅静静搂住无声哭泣的小舜的肩膀,轻叹道,“别怕,不论发生什么,我们大家都还会相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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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二次死去的一瞬间,重六发现时间变得非常缓慢。缓慢到他能看到自己和祝鹤澜的身体被道气分解的每一个瞬间。
他意识到,他不愿意接受这种结果。
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重五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他和祝鹤澜才刚刚开始。
他的家,他的世界,他喜欢过爱过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存在本身被彻底抹去,不会有人记得他们存在过。
不能接受……他不能接受……
他为什么要接受?
他根本不必接受这样的结局。若他从一开始就选择回归成书,成为全知全能的神,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为什么他没有选择成为书?
是了……因为他怕。
他怕自己会忘记自己是谁,会忘记自己想要什么……
他是个懦夫。
而他的懦弱,摧毁了一切。
那一瞬间重六从已经不存在的肺脏中嘶吼着,他狂烈的愤怒和不甘沸腾着。他大声喊着,“我是书!我是穷极之书!”
忽然,在他渐渐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个人影。
那人影渐渐清晰,紫衣玄袍,宝相庄严。却正是已经死去的梦骷国师。
为什么会看到梦骷国师?
穷极岛……梦骷国师最后那一场梦……是穷极岛。这是怎么回事?
在看到他的瞬间,梦骷的脸上也出现了一种清透的了然。就仿佛他寻找什么答案寻找了一生,现在终于找到了一样。
“原来是这样……原来这就是我一次一次回来的意义。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梦骷面上露出笑容,看着手中的那枚刻满奇异符文的海螺。
“这是钥匙,开启穷极之书的钥匙。”他呢喃道。
重六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想起了那段回忆幻境,想起了勾陈先生是如何利用这枚海螺的。
于是他伸出触须,紧紧缠绕住了梦骷的手腕。
梦骷对他说,“你真的确定吗?”
这一次,重六的眼神无比平静,就如同亿万年来永恒覆盖着整个星球的大海。他的头脑中,不再有一丝的怀疑和犹豫。
“我确定,我是书。”
他用两条带着尖刺的触手割开了自己的胸膛,另外几根触手带着勾陈先生的手,将那海螺塞入他的胸腔。从他的身体里流出的并不是血,而是一种油质的、玄奇混乱的色彩。
这色彩沾染到梦骷国师的手上,迅速向着他全身蔓延。他却并没有任何惊恐害怕之色,反而露出了欣慰完满的笑容。
“谢谢你。”
而后,梦骷消失了。
一切都消失了。
他站在一道古老厚重的大门前。那门上覆盖着一层一层的古生物化石,所有的锁链都已经断裂。
他缓步走上前,双手贴在门上,感觉到从门的另一边传来的嗡鸣和震动。
“我不会忘记。”他向自己保证,然后推开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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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大门外,人们在哭喊尖叫,爆炸声、坍塌声、甚至还有遥遥的海水声,像一场声音最后的狂舞。
客栈大堂里,廖师傅眼神平静地望着四个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