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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雾向着大巫倾覆而下的瞬间,桑鸦颀长的身体在顷刻之间伸展变形。他的脊柱拉长数倍,皮肤崩裂,黑暗的鳞片从裂缝中钻出,一片片重叠而密集地挺立着。从他的两肋处长出数条遍布着倒刺的节肢,轰然数声撑在地面上,将他愈发巨大的身体撑起,宛如一只有着数不清的脚的巨大黑色蜘蛛。他的背上更是爆发出十几条节状的肢体,每条肢体的末端或生着刀锋般尖锐沾满毒液的刺,亦或是不断开合溢满泡沫的口器。
    纵然身躯宛如一只恐怖的类似蜘蛛的巨虫,他的头却仍然是人的样子。那微笑的黑色人脸面具在庞然的身体前高高扬起,愈发诡异阴森。
    从大巫身上爆发的浓重秽气不似祝鹤澜的红雾是可见的。相反,他散发的气息令他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暗淡无光。他接触到的一切记忆都愈发苍白扭曲,团块的形状被拉成面条、疯狂混乱的色彩也都暗淡下来。祝鹤澜知道,此人秽气之强,不在自己之下。
    当红雾撞上无形的黑暗之域,异样绚丽的色彩突然爆发开来。所有不断变化的、超出想象的色彩,如油脂漂浮在水面上轮转的漩涡,在两道浓稠的秽气碰撞中迅速蔓延扩张。所经之处,所有逼真的梦境都被腐蚀变形,就像被棍子搅浑的水。
    红色丝绦卷住大巫畸变的身体,每一条触手散成无数尖针刺入鳞片的缝隙间。而大巫强壮残酷的尖刺也切割着祝鹤澜千丝万缕的触手,不断试图穿过那一片片柔韧却坚不可摧的片状薄膜刺穿被保护在中心的人类心脏。两个庞然怪物相互厮杀吞噬,扯下对方身上的血肉,凶残而惨烈。
    他们身上的秽气不断相互对撞博弈,那混乱色彩的风暴也愈发狂烈地席卷周围的一切。整个记忆都开始摇摇欲坠,同时祝鹤澜的头脑中也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疼痛。
    “这段记忆对你至关重要,你我在此开战,会对你的神志造成什么样的影像,你心里应该清楚。”大巫的语言直接在祝鹤澜的头脑中响起,带着险恶的意味。
    祝鹤澜自然知道风险,可是他不能退却。如果重六意识中的那道门真的被鼓声震开了……
    不,不能打开那道门。
    于是他的攻击愈发凶狠,漫天丝绦不顾被毒液侵蚀被秽气撕扯的剧痛死死缠住混沌巫师,一寸寸折断几条节肢的骨骼。他的秽气愈发浓重,铺天盖地,源源不绝。大巫的黑暗无法抵消掉所有的红色秽气,渐渐显出疲惫支绌之态。
    可就在此时,祝鹤澜分散到记忆另一边的意识听到了重六在某种奇怪的空茫状态下说出的那句母神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这句话在祝鹤澜本就不断受到冲击的意识中掀起滔天巨浪,他原本浓稠奔腾的秽气之海跟随着乱了阵脚,令大巫寻到一处开口挣脱开来。他用背上的节肢割断或咬断缠着他的红色触手,另外一些节肢则狠狠打在千人鼓的鼓面上。
    鼓的节奏一变,整个记忆忽然天翻地覆,混作一团。像是被撕碎了,扯烂了,化作狂乱的漩涡。
    祝鹤澜只觉得头晕目眩,无数记忆碎片混杂在一起,宛如融化的蜡黏连在一起。那些被他深深埋葬的记忆突然都被从黑暗里翻了出来,咆哮着、张牙舞爪着,如数不尽的畸形恶兽。
    他看到还不到十岁的他挣扎着从门后爬出来,他身上的畸变尚未来得及被藏起,满头的触手涌动在地上。守在门外的巫师们向他围上来,可他的眼睛却一下就看到了一直守在门外等他出现的母亲。
    他什么也顾不上了,在门后待了整整十几天,几乎丧命的他只想冲向母亲的怀抱,紧紧抱住那弥漫着令人安心的气息的温柔而广大的身体。他身上的秽气太强,巫师们无法接近,以至于让他有机会冲出重围,扑向他母亲的怀抱。
    可是他的母亲惊恐地尖叫着,仿佛看到了什么无比恐怖的东西,不停后退,避开了他伸出的双手,最后终于夺路而逃。
    他回忆起自己不顾刚刚给槐树浇过血后虚弱的身体冲去柳神宫营救被十大仙派围剿的祝璃霜,却看到她被烈火烧焦根本看不出人形的躯体被钉在高高的木桩上,扭曲成无比痛苦骇人的姿势。她费尽千年心血养成树苗的柳树被用道家法器炸成碎片,树根一截截焦黑地散在被鲜血染红的大地上。
    他记得自己亲手将他视若长姊的祝璃霜那已经发脆的身体从木桩上抱下来,看着她曾经妖媚惑人的凤目此刻已经被道气烈火吞噬殆尽只剩下两个黑洞,便仿佛能感觉到道气在她的五脏六腑间灼烧的生不如死的痛苦……
    他回忆起自己找到了那个欺骗了祝璃霜的感情,将她逼上绝路的方士心涯。他让槐树吸干了那混蛋身上的最后一滴血。紧接着,他又找到了亲手将祝璃霜钉上木桩的两名真人,看着他们在槐树毫不留情的根系缠裹下挣扎惨叫,两颊一点点凹陷,眼珠渐渐突出,终于被压力挤得跳了出去。
    槐树一共吞噬过五条非自愿献祭的人命,都是为了给祝璃霜报仇。他放过了其他参与围剿神木教的方士,因为他原本的计划是重新作为万物母神的祭司招揽信众,尽快养大槐树,把末日降临在所有那些一点点将他的九名兄弟姐妹赶尽杀绝的该死方士和官兵身上。直到他收到了祝璃霜留给他的信,才暂停了自己的计划。
    他几乎忘了,他原本是想毁灭这个不曾接纳过他的世界的……他想把这个世界所有的人都变成他的样子,都和他产生一样严重的畸变。大家全是怪物,就没有人是怪物了。
    他看到了他们十个人中年纪最小的阿决被残暴的官兵一根根拔掉触手,开膛破肚后挂在城墙上上的场景;看到了一直如兄长般照顾他的姬栎抱着他的梧桐树幼崽被方士和村民们用贴着咒符的长矛扎得千疮百孔的尸体;看到了总是叫他“澜哥哥”的凝织因为自己照顾的树种被方士摧毁,陷入抑郁。原本以为在自己和璃霜的日夜开导安抚下她已经有所好转,却没想到一天他去探望她,找到的却是她血泊中的尸体……
    两千年来,他习惯于将所有痛苦的记忆埋葬,以至于他忘记了这里究竟藏着多少血淋淋的、竖着寒森森的獠牙的怪物。它们窥视在他头脑黑暗的角落里,静静蛰伏着,等待着,将他拖入疯狂的一天。
    祝鹤澜的秽气乱了,他踉跄着后退,已经变形成树枝藤条一般的手臂缠住自己的头。他想把这些记忆挖出来,想让它们都消失,可它们已经全然失控了。
    大巫的笑声回荡在他头脑中,仿佛是当年那些义正言辞方士、那些愚昧的村民、那些残暴的官兵都在嘲笑他,笑他忘记了当年那么多的痛苦,那么多的仇恨,选择隐姓埋名苟活在这个本没有秽生物容身的道主宰的世界。
    却在此时,一道清亮的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