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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居的那座山洞,那片长满奇异花朵的洞内池塘。他看到大概才只有八九岁的重六盘腿坐在地上背书,而勾陈先生坐在一块石头上,拿着书本考察他的功课。
勾陈先生看上去十分年轻,明明那时候也该有六十岁了,看上去却只有三十多岁的样子。重六长得真的与他十分相似,眉眼简直如出一辙。
祝鹤澜知道,是因为他和重六的意识都与槐树相连,在槐树汲取母神养分的时候秽力大增,他和重六便会产生意识上的重叠。
他现在在重六很久以前的记忆里,但显然还没有到太深的地方。
他看到重六的房门开着,后面却漆黑一片空无一物,便抬步往那里走去。进去后,果然又是另一段记忆碎片。重六的年纪变得更小了,大概只有六七岁。勾陈打开了一只油纸包,里面包着几颗散着奶香的滴酥。小小的六儿眼睛瞪得大大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仿佛一只嗷嗷待哺的小奶猫。
祝鹤澜的嘴角忍不住上扬,静静看了一会儿这温馨的师徒相处场景,便走进下一道门。
这里,重六只有五六岁……但,他看上去……好像有些异样。
就好像一个还未被制作完成的泥娃娃,在边角某些地方尚未制造出细节。重六的双手略微太长了些,且看上去软趴趴的,没有骨头一样。他坐在自己的床上,一动不动,眼睛也不眨,几乎像是个玩偶。
勾陈先生手里端着一碗粥,用勺子舀起吹了吹,送到重六嘴边。
小重六却没有反应。
“这是稀饭,你要学着吃。人是不会每天吃生肉的。”
重六还是没有反应。
“很好吃的,来,试一试。”勾陈先生很有耐心地说着,夸张地张着自己的嘴,“像这样把嘴张开。”
重六终于迟疑地遵从了,可是当勾陈先生把一勺粥喂进他的嘴里,他却没有及时闭上嘴巴,导致粥水全都流了出来,洒了一身。
勾陈现身叹了口气,十分无奈地拿起帕子给重六擦了擦衣服,苦笑道,“你这小东西太难养了。”
看来现在距离重六从源汤池里诞生已经不远了。祝鹤澜饶有兴致地揣着手看着勾陈先生焦头烂额带孩子的场面,心想等出去后,一定要好好笑话他的小跑堂一番。
他进入了下一道门,却愣住了。
眼前没有出现任何人事物,只有一片漆黑空旷,以及……一道门。
那道门好像是凭空生出来的,突兀地站在祝鹤澜的面前,足有数丈高,要仰头才能看到顶。沉重的石质大门上嵌满海螺、珊瑚、鱼骨的化石,覆盖着厚厚的藻类,就好像在大海深处浸泡了无数岁月一般。门上纵横交错着锈迹斑斑的铁链,将门牢牢堵住。铁链的尽头挂着一枚锈迹斑斑的锁。
祝鹤澜站在这扇巨大的石门前,莫名感觉到一丝从灵魂深处渗透出的凉意。那门后有种浩瀚而邪恶的气息透出来,蠢蠢欲动,他几乎能听到不存在的撞击声。
为什么重六的意识最深处会有一扇门?
这是什么门?门后是什么?
祝鹤澜向前走了几步,每走一步,强烈的压迫感就更深沉一分。他不得不在距离门大约十步远的地方停下来,一步也迈不动了。
这么巨大的石门,就靠着这些生锈的锁链拦截着?
就在此时,突然一切都开始猛烈震动,令祝鹤澜脚下失去平衡,跌倒在地。惊雷从未知的方向滚滚而来,沉闷地回响在祝鹤澜的头脑里,搅起翻涌混乱之气。
祝鹤澜只觉得那雷声每响一下,他的大脑就像是被锥子扎了一下。无数随机混乱的念头打乱他的意识,令他难以集中精力。
他忽然意识到,这不是雷声……
这是……鼓声!
第118章 千人鼓(12)
轰隆的巨响中,祝鹤澜惊恐地看到封在门上的锁链好像在不停遭到重击,铁环摇摇欲坠地震颤着。鼓声每响一下,铁链上的锈迹便浓重一分。尤其是在那把沉重的大锁上,锈迹不仅仅在变厚加深,而且在向下侵蚀。
祝鹤澜立刻便明白,这是天辜大巫正在藉由他与重六建立的精神联系入侵重六的记忆。
槐树完成这一次成长后,根系便可遍布整个天梁城和紫鹿山的地界。凡是在这个范围内的道秽平衡都会被影响、被槐树控制,而大巫利用巫蛊之术建立起来的精神联系也会被切断。
桑鸦大概是通过某种途径得知了他们将要喂养槐树,于是趁着最后的机会入侵重六的意识。
他的目标……是槐树?
抑或是……眼前这扇门?
祝鹤澜直觉这道门绝对不能打开。
他必须找到桑鸦,将他驱逐出去。
祝鹤澜知道此时重六应该也进入了自己的记忆,他们两人的意识相互纠缠,若要找到重六进而找到大巫,他须得深入自己的意识,去被尘封了千年的记忆地牢。一股本能的寒意和恐惧悄然沿着他每一根神经攀爬而上。
祝璃霜曾经告诉过他,意识缠结,常常会将人送入最久远最隐秘的记忆里。她说通过万物母神幼仔将两个人的精神相连,就如同是在各自的记忆里留下对方永恒的印记,是极为亲密的、永恒的连结。他一直都以为,这种行为风险太大了,且毫无意义,对于幼崽成长也没有多少帮助。当年祝璃霜与她爱上的那个方士这样做的时候,他完全无法理解她怎么会这么冲动。
没想到现在就连他自己也开始寻求这种虚无缥缈的亲密感和归属感……
他想把自己的全部展现给重六,不论是好的记忆,还是那些最久远且不愿回忆的记忆。他以为在槐树和他的包围下,大巫不敢在这时候对重六做什么。但显然,他低估了桑鸦的胆量和手段。所以他不能退缩,必须要在这扇门打开之前驱逐桑鸦。
祝鹤澜闭上眼睛,他的满头长发迅速延展变化,宛如喷溅的红色长虹。那些丝绦状的触手将他一层层包裹,越收越紧,终于消隐不见。
穿越一道道记忆长河,拨开无数粘连的陈旧残片,他一头扎进了被埋在最底层的记忆中。
再睁开眼睛,他已经身在秽生物的环伺之中。癫狂变化的团块浮动在空中,时而浮现时而消失的肿泡般的眼睛从每一个黑暗的角落中窥视着,大地布满柔软细腻的、不停渗出油腻黏液的勾回,宛如星球般巨大的大脑皮层。
而他的头顶,那些难以分清的混乱色彩中,隐约可见万物母神身上孕育着无尽无限生命的肉块。
这是他记忆中的秽之世界,与他们的凡俗世界重叠的、人类永远不应该见到的混乱宇宙。他本以为两千年过去,自己应该已经淡忘了了,就像他忘记了自己父母的相貌和名字一样……但是此时他才知道,地上的每一条蠕虫、空气里悬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