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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凝固成了一名披着黑色长袍,头戴宽大的兜帽,面上覆盖着微笑的黑色面具的瘦高男子。
重六看不见他的眼睛,但是他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就像感觉到一股从黑暗的河谷中吹出的风那样确实。
黑暗……在这个人的身上能够凝聚成看得见的烟雾,周围的环境在他的附近扭曲变形,就如同光无法逃逸黑洞一般。
“桑鸦?”重六问道。
一道出乎意料的清朗年轻的声音说道,“管重六。”
两个人静静对视,重六见对方不说话,略微尴尬,清了清喉咙道,“你比我想象的要稍微高一点。”
桑鸦轻笑两声,用带着一点点天辜口音的中原语言说道,“为什么?因为我比你年轻?”
“你在梦里看起来就不高。”
“那是因为你看见的是几年前的我,那时候我十七岁,还没有二次发育。”
……为什么他在跟整个中原的敌人聊二次发育这种无聊的话题。
重六又清了清喉咙,“你……”
“你们中原人说话前是不是都有清喉咙的习惯?”桑鸦竟然打断他的话很好奇一样问道。
重六无语片刻,讲解道:“这是化解尴尬的方法。”
“跟我说话,你很尴尬吗?”
“……你是敌人,一般我们看见敌人都是直接干架的。”
“你我怎么会是敌人?”桑鸦微微歪着头,虽看不见表情,却也能感觉到他脸上一定全都是茫然,“你是全知之神的使者不是吗?”
重六意识到,明明他是打算与桑鸦对峙的,怎么现在却一直是桑鸦在问他问题?
“你在我的身边安插了奸细,是不是?”重六决定打乱节奏,反问道。
桑鸦道,“也许。”
“你想对我的意识做什么?把我变成你的傀儡?就像无生真人那样?”
“当然不是。”桑鸦的语气近乎惊讶,“我说过,你我是同盟,我为何要控制你?我不过是想帮你。”
“帮我?!”
“你忘记了很多事。忘记了你自己的本源和责任。而且你受万物母神祭司的影响太深了,偏离了你本应走的路。”
重六听对方用那年轻的声音一本正经地说教,抱起手臂嘲弄地笑了起来,“不好意思,且不说我没有爹,就算有的话,年纪最起码得比我大吧?我忘记了我的责任?那你说说看,我的责任是什么?”
“你、我,还有万物母神的祭司,本应合力迎接秽神的降临。道主宰的命运已经到了尽头,是时候迎来新的秩序和神明了。”
重六简直要被气笑了,“不是,小兄弟,你是人类吧?你知道被秽气感染了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吧?到时候不论是我们中原人还是你们天辜人大家要么畸变成怪物,要么直接融化或灰飞烟灭。你们是全都活腻了吗迎接这玩意儿?”
桑鸦叹了口气,仿佛在听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发言,“你的情况比我想象中还要严重。”
重六有种冲动,在他面前展现出自己的真实面貌,不知道这个臭小子还敢不敢如此口出狂言……
“生与死,时间虚空,不过是人类狭窄局限的意识创造出来的幻象。这世上没有东西是凭空生出来的,同样也没有东西会彻底消失。一切过去现在未来存在过的东西都是永远存在的。我们只是会以另一种形式,一种更加永恒的形式存在,成为神的世界中的一部分。”桑鸦一边说着,一边张开苍白修长的双手。在他们的周围,世界的景象再次旋转起来。
重六看到了人,看到了数不清的人,却并非都是人类的形态。一些“人”看上去如一株巨大的圆锥状植物,另外一些“人”却形如样貌恐怖的昆虫,还有巨大的蜥蜴、山脊般的蠕虫、蠕动的猎犬……他不仅仅能看到它们,还能看到它们出生时的样子、成长中的状态、甚至是最后衰老死亡的状态。一切都如长卷一般铺展在面前,过去现在未来同时存在。
“我们是被困在有限的时间里的可悲种族,被生老病死纠缠,被未知和恐惧束缚。我们看不见这个宇宙的真相,也无法理解任何超出了我们认知的东西。就算神明此时此刻就在我们面前,我们也会因为自己感官和灵识的局限而视而不见。”桑鸦抬起头,叹息般说道,“如果能够超越这一切,就能真正获得自由和永生,摆脱生而为人的一切痛苦。饥饿、寒冷、孤独、疾病、死亡……这些全都不再存在,这不是那些方士们信奉的道神们承诺却从来没能给予过众生的东西?”
“你有没有问过每一个人,问他们是不是愿意接受你这种永恒?人家活得好好的,你却要把他们的生活夺走?”重六忽然放柔语气,“我读了你的经历,也知道你小时候的境遇不易,接触到的感受到的只有痛苦……所以你相信混沌之神是你的救赎、你生存的目标……这不是你的错,但人生并不是只有痛苦。”
重六一边说着,开始集中精神,回忆起自己在人间游历的这些年看到的种种世间百态。于是他们周围的景象再次产生变化,形成了车水马龙的市井长街。人们在他们身边打招呼闲谈、与摊贩讨价还价;脚夫坐在铺子里吃上一碗热腾腾的羊羹,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摘了路边的野花戴在头上,问旁边的小男孩好不好看……
原本晦暗阴冷的梦境,忽然注入了阳光,空气里飘飞着绵绵柳絮,鼻间甚至能闻到春日特有的融暖气味。
“你看这些人,他们不知道什么道秽之间的奥秘,也不知道自己这一生有没有一个‘目标‘。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他们来这个世界上就是要用自己的方式过平安琐碎的一生,努力去过得幸福安宁。他们没有要求任何人去改变他们的生活,只想维持现状活下去而已。只有在别人要求你帮助的时候你的帮助才是帮助,如果别人没有要求,你硬要别人改变,这并不是善意。”
桑鸦看着他周围充斥着生活气息的画面,那一层黑暗的雾却并未稀释半分。
“呵呵,这些人,不过是一群虫子。只看得到眼前三步远,浑浑噩噩地活一生。你以为我会在意他们的意愿?”
他话语中的淡漠,令重六身上骤然一冷。连带着梦中的温度也降了几分。
桑鸦忽然向着重六走了几步,伸手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那是一张苍白到近乎病态的脸,英俊却忧郁的年轻面容,剑眉下一双轮廓深邃的眼睛凝固着密不透风的邪气。
“我听说你已经觉醒了,现在看来,觉醒的只有你的躯体,但你还是不愿意去正视自己的使命。”桑鸦继续向重六走着,明明与重六相仿的身形,却带着无尽的压迫感,“在得到这副人类的躯体之前,你有着比大海还要广袤深远的记忆和知识。你本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