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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几个人会在这个时候跑出来住店,最多就是饭点时稀稀落落来几个客人。
    重六每天拿着鸡毛掸子这儿掸掸那擦擦,虽然清闲,精神却没有他预想中那么好。
    他已经从与朱乙共享的小屋里搬出来,住进了掌柜的小院。每天晚上与心上人同塌而眠,免不了总要折腾一番,累也该累得睡死过去一觉天明了……
    可是重六经常做噩梦。
    那鼓声,奇怪的、令人不安的鼓声像诅咒一样缠上了他。在鼓声中,他看到了许多他根本不想看的画面。
    地上用红泥土画出的奇怪图腾,跳动的火光映出的一张张没有表情的阴森的脸。面前,一道深不见底的悬崖,下面瘴气凝结,覆盖着不可知的邪恶。
    穿着黑袍戴着鸦羽面具的巫师跳着妖异的舞蹈,那舞蹈与祝鹤澜曾经跳过的有些相似之处,但他的手腕上没有系红绳,而是在右手中拿着一只鼓槌。那鼓槌的末端无比沉重,是一块用红布包起来的坚实的铁块。
    在那图腾的中心,重六看见过的那一面鼓被横过来放置在地面上,几个十几岁的孩子穿着白袍,瑟瑟发抖满脸恐惧地围在大鼓四周。
    重六甚至能听到其中一个十五岁的男孩的思绪。
    “不要怕,不要怕,这是你的荣耀……你将会与神合一,会为你的族人你的家人带来幸福……”
    少年不断对自己重复着同样的话,似乎拼了命想要说服自己,战胜自己心中的恐惧。
    当大巫的舞戛然而止,所有少男少女,同时缓慢却顺从地,主动弯腰,将自己的头放到鼓面上。
    重六隐约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在极度的惊恐中,他想要闭上眼睛,想从噩梦中挣脱。可他的眼皮就像是被割掉了,没办法逃离。他只能看着那大巫举起鼓槌,狠狠地向着鼓面砸下去。
    咚!
    头骨碎裂的声音,却没有听到哀嚎。
    所有人都安静到诡异,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狂热。
    恐惧如黑色的烟雾吞没了仍旧躺在鼓面上的其他祭品。他们流着泪,口里念念有词,甚至与身旁的同伴握住了手。
    但没有人逃离。
    他们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丢进死亡的深渊。
    咚!咚!咚!
    殷红四溢,一块块的碎骨被浸透,在鼓面上弹动着。
    当鼓响了十次,人群骤然爆发出欢呼声。大巫举起染血的鼓槌,向所有部族的首领举起双手。
    “混沌之神接受了我们的祭品!”
    强壮的战士们上前,将片刻前还鲜活的十条年轻的生命残留的躯壳从地上、鼓上捡起来,抛入无尽的深渊之中。重六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是恐惧,是愤怒,是悲伤,是无能为力。他只能看着那些白色的、没有了头颅的残躯消失在瘴气之中。
    “当混沌降临,当旧的秩序崩塌,我们将得到神的庇佑!”大巫对所有人大声说着,“我们将战无不胜!”
    重六每每在人群疯狂的、动物般的欢呼声中惊醒,很久都回不过神来。唯有看到祝鹤澜那安宁的睡颜,他才仿佛被拉回人间,忍不住往祝鹤澜的怀里钻一钻,在熟悉的温度中寻找安慰。
    那是天辜人的献祭仪式,每十年一次。被选中成为祭品的少男少女们将会过上五年锦衣玉食的生活,被当成半个神明般供奉,然后在这场仪式中“与神合一”。他们的家人将受到每一个部落族人的尊重,再也不用担心生计。因此有不少多子多孙的家庭会争着要让自己的孩子去当祭品。那些孩子们,也以为自己做的是一件无比神圣光荣的事……
    他们向往毁灭,向往混乱,因为毁灭和混乱是唯一拯救过他们的东西。
    愤怒燃烧在重六的心里。因为他知道他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甚至有可能是本来就存在于他的记忆中的。
    那来自他出生前的记忆。
    必须阻止天辜人……不惜一切代价……
    第五天入夜前,重六提前给自己烧了一桶热水清洗身体,而后套上一件新做好的湖蓝色长袍,对镜将头发工工整整束成两鬓以上结髻架簪,鬓下披发的发式,披上一条宝蓝色木棉裘。祝鹤澜掀开帘子一进屋,看到他眼睛瞬间一亮。
    “我们六儿稍微一打扮,怕是要迷倒不知多少怀春少年少女了。”他饶有兴致地绕着重六转了一圈,忽然又不甚满意地啧了啧嘴,“你见你们百晓门的首座,怎么打扮的比跟我出门还好看?”
    “……见他们是以百晓生的身份,跟你出去是以跑堂的身份,当然不一样啊……”重六没想到敞开心扉的祝鹤澜竟还有些小性,与年龄极不相符……
    “谁说跑堂就不能穿好看了?”祝鹤澜说着,将绿度母面具递给重六。重六却摇摇头道,“今日,我不戴面具了。”
    祝鹤澜愕然,“百晓生不是都要戴的么?”
    “玄武先生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重六爽朗地笑笑,“其实原本百晓生门规里也没说一定要戴面具的,我既然无意继续隐藏自己,这面具也就没必要了。”
    “今日你去,可会有什么危险?”
    “鹤澜……”重六一边拿上自己的木盒,一边笑道,“你到底是在担心他们还是在担心我啊?”
    祝鹤澜望着面前神采奕奕仿佛笑容会发光的重六,十分欣慰地点点头,“说的也是。”
    六儿毕竟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小跑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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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近路中出来,观音庙便已经屹立在幽寂渺茫的夜色里。这里本是一处香火鼎盛的庙宇,地气灵脉尽汇于此,香客一年四季络绎不绝。可是几年前一场大火将昔日繁华盛景烧了干净,现在也只剩下悄然立在林谷中的荒废楼宇殿堂,还有被遗忘的损毁了的神佛塑像,渐渐被藤蔓荒草掩埋。
    可是今日,这孤高寂寥的庙宇中却出现了不少戴着面具衣着却精致讲究的神秘人物。他们在主殿中点起通明的灯火,在庙门外崎岖的长阶上也布置了人手。
    重六遥遥见到庙中火光,便知道今日来的人不少。
    “六儿,我就在此处等你。”祝鹤澜道,“你自己小心。”
    重六点点头,深吸一口气,便快步拾级而上。守在庙外的百晓生们见重六没有戴面具,都愕然地窃窃私语,却并没有人来阻拦他。
    观音殿正中神像前,立着三道沉默的人影,两男一女。玄武先生已经见过,依旧如上次一般高大肃穆。朱雀先生着艳丽的彩凤襦裙,披寒梅傲雪大红披风,高高的发髻上缀满金翠首饰。而中央着青花长袍身形瘦高戴着青龙面具的,便是百晓门之首青龙先生了。
    除了他们三位门主,还有众多虽身着布衣戴着面具,但一看体格就是练家子、很可能是护卫的人分布在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