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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鹤澜道,“也没有别的什么,是我要教给他一些短期内控制秽气的方法。且我怀疑,到了晚上这村子里会是另一番景象,保持警醒着,也好看看到底这些蘑菇是怎么回事。”
“说起来东家,你吃了那个蘑菇……没事吗?”
“应该无事。我也只是想要了解一下这蘑菇的秽有怎样的功效。”掌柜无所谓地笑笑,“味道有些古怪,尝起来像是生肉。在嘴里咀嚼的时候,感觉它是会动的。秽气虽浓,但对我来说要想吸收同化并不难。目前来看,也还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
“东家你太鲁莽了!这东西怎么能吃到肚子里!”重六心里有气,掌柜这是仗着自己身体里全是秽气,破罐破摔了吗?
掌柜耐心地望着重六,“每一次遇到带秽之物,你以为我是怎么测定它们的功效的?”
难道……每次都是掌柜自己来?!
那之前的嫁衣、铜器、扇子……全都是掌柜自己试出来的?
看着重六和缘初都是一脸懵然,祝鹤澜语带安抚地对二人说,“不要担心,秽气虽有不同的表现,但不似道气与秽气那样难以调和。我所能受到的影响,可能只是普通人的几十分之一。但凡是对我产生了一点影响的,对普通人来说便可能有性命之虞。”
好家伙……神农尝百草的秽气版吗?
重六半是心疼半是崇拜……
缘初则几乎有些震撼了。在掌柜出门去院子里观察一下周遭环境细节的时候,他偷偷问重六,“所以你们掌柜是真的能找到秽气的运行规律?靠着……他自己来故意被秽气感染?”
重六道,“当然了!只要客人按照我们掌柜写下的那些规矩使用带秽物品,是绝对不会出事地。你出去扫听扫听,凡是出事的肯定都是自己坏了规矩,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就算都是他们的错,我们东家不管多久前卖出去的东西,都会负责把他们救回来。说真的,像我们东家这么良心的生意人,你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缘初一愣,然后被逗笑了,“我问你一句,你就夸出天来了。”
“所以你师父要是跟你说了什么掌柜的坏话,说我们草菅人命,纯属放屁!”
“喂,你说的可是我师父,稍微客气点行吗?”
“上次抢扇子可没见你客气……”
“啧,这事儿怎么还不翻篇啊?”
此时掌柜在窗外唤道,“六儿,你跟我来。我们去周围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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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两人在镇子中起伏的青石板路上一前一后徐徐而行,两侧都是木质的两层小楼或用黄土垒砌的院落,皆是十分寻常的山中村镇模样。但此时太阳还未落山,重六却看不到任何在外面玩耍的孩童,也见不到做饭升起的炊烟。迎面走来的人个个目光呆滞,死盯着他们。
“六儿,你已经一天没有喝过茶了,有没有感觉到身体有任何异常?”
重六摇摇头,“好像还没有。”
“你的秽气最开始似乎是在你的双手上聚集的。如果你开始感觉到你的手上有任何异常感,比如瘙痒、干燥、疼痛……这通常是畸变发生的前兆。当这种感觉出现的时候,如果可以,找一个安静安全的地方,尽量清空你自己头脑中的思绪,把所有的注意力聚集在你双手的感知上。”
重六点点头,认真听着,一副乖乖学习的样子。
祝鹤澜继续说道,“由于你的秽气很可能是你生来就带着的,所以你需要把它们当成你自己的一部分,而不是什么外来的、危险的东西。你需要接受它们,就像你接受你自己的手脚一样。
有些人的畸变是缓慢发生的,但根据你之前的表现,你的畸变更容易在你或你在意的人生命受到威胁时发生。而且,你通常都对其没有控制,甚至连记忆也没有。这或许是你自己的一种自我保护,因为你不愿意接受你拥有的东西,甚至于你害怕你拥有的东西。
所以……如果你接受了它们,如果你愿意看到它们甚至去了解它们,你就能开始控制它们。”
重六不自觉地看看自己的手。之前指甲上出现过的奇怪凸起在开始喝茶后就全都消失了。长着几块茧子的手和任何人的手看上去没有区别。
“东家……你这说的有点太玄了。”
“其实也没什么玄的。当你不再害怕你自己会变成怪物之后,就是你真正接受了你自身所有可能性的时候。”祝鹤澜脚步一顿,转头对重六宛然一笑,“到那时,我也会给你看我真实的样子。”
重六心里头扑通扑通跳着,手莫名因为激动而有些发热,“你是说……你畸变之后的样子?”
祝鹤澜不甚明显地点了下头,笑容愈发温柔。
重六稍稍仰着头望着他,突然有种看到了目标充满干劲儿风生水起的尽头。
掌柜却忽然眼神一转,伸手从一座小楼的角落里摘下一颗蘑菇。那蘑菇是肉粉色的,但在某个角度上会有油腻的彩色反光。它有手掌心那么大,表面呈球形却布满条状的勾回,有些像是脑子,又有点像是结在一起的肠子。
重六嫌弃地道,“这是我见过的最恶心的蘑菇……”
掌柜一用力将蘑菇掰开了,那粘腻拉着丝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一些半透明的汁液从裂口中涌出来,如鼻涕一般向下垂挂着。
而在那横截面上,布满许多条缠结在一起的半透明的丝,且其中有许多条还在如虫子一般蠕动扭曲着。
重六只觉得想吐,但掌柜却将蘑菇放到鼻间闻了闻。”这些蘑菇的秽气,与我刚才吃过的似乎是同源。”
“同源?那怎么还长得这么随性?”
“蘑菇在张开的时候,菌种会飞在空气里,落在腐朽的东西上便会开始生根长出菌丝。而它们的样貌,很大程度上或许与它们汲取到的养分与秽气发生的反应有关。但我想……它们或许都是从一个源头出来的。”
“东家,你说会不会是那个寡妇?”
在镇子里逛了一圈,两人回到房间中,却见缘初也刚刚回来,脸上尽是忧虑。一细问,才知道他尝试去寡妇家看看,却见到有镇民守在门外。
“看来只能等到晚上趁黑摸进去了。”缘初有些不自在地道。大概是因为他一个方士,三更半夜悄悄进人家妇道人家的院子,传出去也不好听……
他们耐心地等到深夜,等到万籁俱寂,才悄然推开屋子出去。
今夜月色晦暗,一股雾气正渐渐从远处的山坡上飘降,好似一块灰而厚重的棉被一点点滑向这座小镇。那些灰尘状的菌种漂浮在他们周围虚空中的每一分每一寸,似乎在伺机进入他们的身体,生根发芽。
但他们还没有死,而菌子只愿意生长在死去的东西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