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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动弹不得,那些黑雾也如同触手一般粘在他的身上,如影随形,挣脱不开,无论他怎样击打都只能是徒劳无功,虽然偶尔有一隙的光将他们驱散,可很快,它们又复返在他身边,围绕着、凝固着、笑着,让他紧紧粘在原地。
这什么时候才能是结束?
他大叫一声,冷汗涔涔地睁开眼睛,瞪着挂在床上的一副纱帘,就连那纱帘上的图案也在分外晦暗的灯火之中,展现出许多奇异可怖的形状。
桃娘被他大叫的声音惊醒,起身跑着,向他的方向看来,眼神惊惶但柔顺。
“公子有何吩咐?”
可奇怪的是她越顺从,越周到热络。子佩却越觉得她是一个威胁,是一种禁锢,这愈发加剧了他的头痛。
但他明智地选择,不说出来。
光是他本是的存在就已经是一项不可想象的负累,如果说出来,则又要给他关照他的人添上新的事情担忧。继而,加诸他一身上的威胁和禁锢,就会愈发沉重。果真如此,他就断没有活下去的可能了。
他的头痛越来越严重,已经影响了神志和记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常来为他诊治的医者不再来了,他有些想不起他的名字,但是记得隐隐约约地记得有一个兰字。
已经隔了许久,他没有再闻到他身上那熟悉的兰花香气。
这种缺失让他隐隐觉得预兆着什么。
在这之后,又是长时间的发呆,直到桃娘终于用胆战的轻声又说了一遍。
“公子有何吩咐?是想要什么吗?”
他如同着了魔似地盯着她的脸,竟自觉得那张脸的关切里,有很虚假和不耐烦的样子。他愈看愈觉得她不是心甘情愿待在这里,只做出忠诚驯熟的模样,去哄骗他。
他自觉看出隐藏在面具之下的真情实感,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要一本书来。”
“您要看什么书?”女使甜美而虚假地笑着。
“随便你。”
女孩皱起眉头,脸上露出困惑之色。
他立即便又改口说,“拿《八河关传》上来。”
桃娘答应了一声,又说。
“我马上□□姐姐上来。”
“不必了,就让我一个人呆着。”他很不耐烦地回答道。等到桃娘消失在门口,脸上才终于放松下来。
说实话,他此刻并不在意她究竟去取些什么,又能不能取到,而只是单纯不愿跟她待在一处,仅此而已。
他近来愈发觉得,只要有人气的地方,对他都是一种说不出的负累,如同千斤巨石压在他身上,让他透不过气来,也甩不掉。
他们对他总是有所期望,那种期望黏在他的手上,脸上,脚上,让他透不知如何摆脱。
——他们对他竟然还有期望!即便是对于一具行尸走肉,人们也总是有所期望。
他们期望他活着,苟延残喘地呼吸,被禁锢,像把锈剑放在床上,无处可去。
在破晓晨光到来之前,无尽的黑暗之中,宋子佩冷笑起来:他尝到了这希望的血腥味儿。
但如今四下无人,这种压在他身上的期望也终于退却了。如果要摆脱他们,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了!他于是伸出手用力抓住床边,重重地跌下来,像一捧泥土一样,毫无尊严地滚落在地。
当胸口砸向地面的时候,他感到无比真实的疼痛。
于是他就笑了起来,用手走向漆黑屋子里唯一的光源。
清晨寒星已在窗外升起。这是当年的六月份,楚庭的长夏刚刚开始。木叶芳香钻进他的鼻孔,他畅快地呼吸着,感觉自己在这短暂的一生中从未如此快乐和自由过。
又或许他只是在长久的折磨之中单纯地将那些快乐和自由的日子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早星照亮苍白的天空一角,黛山在远方沉默地披着轻纱。
但很快,窗子就会关闭,他的快乐和自由将会消失,他就要重新回到虚假的笑,负担和期望之中,回到黑暗如泥沼的“活着”之中。
这事情绝不能发生,他心下大感震悚,便尽力地用双手攀扶窗框,用全身力将自己拉起来。
他将能动弹的上半身尽力地送出去,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他撑着窗框,感觉双脚几乎已经离开了地面。
但下一秒他便意识到,他的双脚确实已离开了地面。当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那片寒星已经触手可及,他的身体在半空中旋转,夏风穿过腋下将他托起,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抓住窗框,但是所抓住的却只有一片虚无。
在他的脚下,是清逸馆琉璃般的湖水,苍苍茫茫一片,水雾接天,月华如银,明净地洒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四周静极了。
他只觉得身体变得极轻,一时间竟不知自己究竟是在上升,还是在坠落。他最后叫了一声兄长,好像又看见那一年,他和兄长并肩站在船上,妹妹的袖子在风里扬起来,如一个梦。
他甚至未觉,自己的结局竟然是如此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