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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想要闹起来,长兄就抚着他的头发,哄他晚些时候再带他去看灯,用这样的话将他打发走了。
接着,他与岳方成并肩走进晴雪阁第三层最末的那间屋子里,将手杖倚靠一边。他议事之时喜静,身边总是没半个人伺候,便又亲自过来,掺岳方成坐下,这才转到为暗沉日色笼罩的桌前,缓缓落座。
岳方成迟疑道,孩子天真无邪的情状使他大为踌躇,“白瑟夫人一事……果真不告诉小殿下吗?”
“告诉他什么?告诉他母亲被自己的亲妹妹截杀,再也回不来了?”他语气尖刻地说,“岳相,我没有那个狠心,这种事情做不出来。”
岳方成在软木板的簇拥之下僵硬了身子,沉默中长久地打量着他如今的主君,仿佛他眼前不是个病弱的年轻人,不是一个无论是资历还是年岁,都远逊于他的小辈,而是个苍白的怪物,来自那些他还年轻的岁月。
鲜血、和林立的刀剑从他记忆的砖缝中缓慢渗出。
当天亦是初夏,秦安的花影如雾般在朱阁楼台上蔓延,空气中却漂浮刺鼻血腥,王后附身跪倒尘埃,头上金玉钗环零落一地,夫君大步走近,扯起她一头凌乱长发,如同猎人毫不顾惜地提着一只刚刚捕获的野兽。
女人的头发被扯起一大块,鲜血渗入了他们脚下尊贵的暗红色地毯,可后者仿佛已失去知觉,被他提在手里,不动也不说话,头仰着,眼神空洞地盯着头上的雕梁。当时只有十三的容落也被亲卫推了出来,尚未长足的身体狠狠掷在主座边,曾对他和颜悦色的宫廷亲卫,如今却将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可他只是攥着拳头,冷静地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盯着父亲将毒酒灌进母亲的喉咙,看着母亲的脸胀成紫色,眼珠如同玻璃一般变得冰冷僵硬,嘴角和耳朵都流出鲜血,却仍然面无表情地盯着天顶,至死都没有回过头来看自己的亲生孩子一眼。
人们皆说是惨烈的宫变摧毁了这位王长子的心智,让他从此不敢再涉朝政,可岳方成清楚记得,那被人扔在王座边的孩子,他的眼神自始便如母后一般没有仇恨,没有怨度,只有空洞,被推在王座边,等待引颈就死的仿佛是个木头雕的小人。
当他父亲亲手杀死他的母亲时,他被迫就在旁边看着,在他心中果然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恨意吗?
岳方成万不敢信,甚至于北方人的说辞,在初听之时,就曾在他心里激起一阵狂烈的勃动——在最可怕的幻觉中,他曾千百次地看见那个被掷在王座旁边犹如泥雕木塑的孩子昂然起立,手持复仇利刃,完成他藏在心中将近二十年的事业,细白而□□的一双足腕浸在父亲与母亲的血泊中。
但是他强逼自己压下这个幻想,老友死于北方人的毒酒,死时淹没在自己的血泊之中,正如他妻子死时,亦浸没鲜血之中,痛苦万端地挣扎。北方人希望他们互相猜疑,不战自乱,因而抛出这样的说辞。
如今,他们已重新拥立了北地王,举兵反叛,正如他们三年前所做的一样。在战争结束不过短短三年之后,银边的苍鹰泅海旗,又已竖起,赤甲的北方人宛如血潮在边境汹涌聚集。
如今,他们已攻破栖碧城,情势危如累卵,岳方成逼着自己放下所有可怕的幻想,专注已经水落石出的东西,全心全意协助故友之子,安然无恙地度过这次危机。如若不然,他与老友花费半生所建立起的一切功业,便会在转瞬之间化为飞灰。只要一着不慎,那些穿着红色盔甲的北方人便会攻入他们的都城,掠取他们的土地,焚毁他们的都城。
到那时他与容鉴并为他们所杀的前朝帝君天上相见,当会受后者无穷嘲笑:兴于草芥,盛极一时,亡于累土,从古皆然。前仆竞死,后蹈覆辙,快哉快哉。
他从粘稠的思绪之中抽身出来,容落正用担忧的目光盯着他。
“岳相?”
他叹了口气,向眼前年轻的君上告罪,“我真是老了,或许也站得有点累了。”
青年虽已身登王座,但仍用小辈称呼长辈的口气对他,“是我之过,我本派人请了您,可却是我自己来晚了,实在不敬。”
“曾因何事耽搁?”
“入夏了,天热气大,药主总也放不凉,又不好不喝,只得等着。”他懊恼地低下头去,嗓音喑哑起来。
“王上仍打算亲征?”他忍不住问道。
容落未做思索便给出肯定答复,“楚庭降而复叛,怀梁如今离我们就剩一座银华城,如不亲征,待到何时?”
“何氏父子在玄水关,先不出战,北方人抓了何英的儿子,他便兔子一样临阵倒戈。”容落说到这,冷笑一声,“北方人的种就是信不得。”他将手里绢帕拿出来,捂着嘴又咳了一会儿,绢帕上沾了血,他不得不用手背擦去眼角水光,剧烈的咳嗽让他说话时变得也有些气喘吁吁。
“我身子或许不中用,可若北方人打上门来,我也不会眼看着他们夺我祖地,毁了我父王一辈子的心血。”
他抬起头,虚弱而坚强的目光瞧着岳方成。
“岳相也是这个意思,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