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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取了坐中清倌的月胡,余下人见了他纷纷自觉退下,颇有几分敬畏。
    怀梁停杯,水榭上连舞姬都退了场,唯剩这一人。此人伸手略试一试弦,拨弄几声,零碎声响如同碎珠一样落在水面。曲解意看着纱帘下的影子,面上很有些自得之状,让怀梁不解其意。
    忽而,他一抬手,月胡弦间忽然跳出一连串铿锵的调子,如刀锋一样有力地迸射到水面上来,从镜子般的小湖上弹开,光华璀璨,一路直射碧霄。原先被倦散的曲调弄得凝滞住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吹进了一阵强有力的冷风,又开始汩汩地流动起来。怀梁精神一振,湿蒙蒙的水汽中一把切金碎玉的声音响了起来,唱道是——
    “八月天关风似刀……”
    这正是怀梁家乡的曲子,北地的一支大调,被此人唱得声清气朗,寒意凛然。舞姬和清倌一时都停了脚步,不肯走,就连怀梁也听住了——此时他很思念白锦锦,他不羞于承认这点。曲解意转头再看他,怀梁于是知道这是他为了自己特意准备的。这人成日浸泡在歌舞场,自然极擅长察言观色,投人所好。
    一时间四周落入了一片冷清清的岑寂之中,除了歌声弦音,再没有别的东西响着。而那歌声弦音本身也是冷的,没有温度,反而有金属和玉质的光泽。高天上远远地悬挂着一轮皎月,只有人腰间悬的玉佩大小,颜色寡淡,给周遭一切笼上一层冰凉的雾水。
    怀梁在这样的岑寂里短暂地恍惚了一阵。
    那人唱毕,持着月胡,自小巧玲珑的拱桥走出水榭,又将其交还到原来的清倌手里。也不上前来,只远远地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对着曲解意不卑不亢地点一点头,便下去了。曲解意愣了一下,讪笑着跟怀梁解释,
    “这是我楼里的人,脾气不大好,也不怎么知礼,您好歹别见怪。我因看您不大喜南方歌舞,才想起他唱一口好北调,这才让他上来,给取个乐。”
    “您有心了,无妨的。在您这儿留得也够长了,饮了这杯,我可就要走了。” 怀梁对着曲解意举了举杯,“我不日就要回北地去了,您要再通信时,替我给姬三公子带个好。”
    “这是自然。”曲解意也举杯微笑。
    第 76 章
    他的弟弟此刻站在高高的演武台上。在他的面前,横展着宽广的南路湖:千顷碧波在他们眼前浩浩荡荡地铺排开去,仿佛这碧波尽出,便是世界尽头。从子衿所站的地方看来,子佩的身影和眼前的湖光一样,被晨雾重重笼罩,看不清楚。唯有子佩手中的令旗,如两把乌黑的剑,刺破了薄薄的雾帘。
    在那令旗之下,是他一手□□出来的精锐水军和战船。数量不多,可是个个精壮勇猛,以一当十。他们此刻在薄雾中穿行的样子,酷似一道道无声无息的影子。子衿几步登上临水修建的点将台,子佩挥动令旗的时候专心致志——并没看见他。
    突击、进攻、埋伏、防守,每一个动作都有条不紊,精准之至。子佩仿佛就是为做这样的事情而生的,这一点让子衿甘拜下风,他知道在排兵布阵之事上,他可能永远赶不上他的这位二弟,有一小部分是出于天资不同,而最大的原因,子衿想,则是他缺少子佩的那份热忱。
    对什么的热忱?对战争的热忱。
    也许只有真正的战争才能证明他的价值。
    子衿沉吟了一会儿,晨雾就已经全然散去。一轮金色的太阳从湖面跃升出来,之前空大得让人心悸的南路湖,在阳光的照耀之下,轮廓渐渐明晰起来,群山镀着金边显现,世界的尽头重又出现在了子衿面前。
    子佩注意到他,放下了手中的令旗,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这么早来做什么?”他问。
    “来看看你……怎么样?”
    子佩听了这话,皱皱眉头,“太少了。”子衿愣了一下,意识到他是在说军队,他粗略往下扫了一眼,入眼寥寥不到百只战船。
    “确实。”他应和道。天下未定之时,楚庭仅一只主力,便能多达千只舰船,投鞭断流,并非一句空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便是如今楚庭被万秦压着减兵,其水军军力,也远非眼前这不到百只战船,便可与之抗衡的。
    “既然你也看见了,那心里做何计较?”子佩眉头皱得更深,似乎很不满意他谈起军队的时候不够严肃。
    子衿诚实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并未想过。”但是不用他接话,子佩自己也已经顺利地推理下去,“只靠我们自己,断然不够用的……必须得找外援才行。”
    子衿嗯了一声,只做听见了,但心思不完全在这上,“你是什么打算?”
    “妹妹几日前去拜访除南路湖和楚庭之外的三城城主了。”
    这事子衿不知道,但此刻知道了,心下也很平静轻松,愿意由着他们去弄,心里清楚他们做不出任何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子佩是难得一见的将才,嗣音心思缜密,胆大心细,早已初见端倪。有时候子衿难免会想,自己的弟弟妹妹如此地效忠自己,或许并非他们对不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