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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怀梁心里究竟作何打算,北方的少主面上阴晴不定,眼睛里平静得可怕,像是初秋暴雪即将袭来的天空,浓云翻卷,黑涛滚滚,然而却平静无风。
怀瑾的心也跟着悬停,仿佛过了百年,又似乎只不过是一瞬息,后来,怀梁开口说话了,声音愈轻,几不可闻。
“北方不会承认哥哥是弑君凶手,工匠,也至多拨出一百名。这两件事做不到,想必容落必然大怒。此际不能让他有借口打压北地,所以,我欲亲自上京,将湾儿灵柩送回秦安王陵,也向容落求情,请他宽限,你意若何?”
他说完了,怀瑾才发现自己的手紧攥在袖下,此刻沾满冷汗,已经冰凉。他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些嘶哑。
他便压着声音道,“王上明断,臣下以为可行。”
怀梁习武之人,脊背本挺得很直,可怀瑾抬头看他时,看见的是他有些无力地瘫坐在桌边的样子,仿佛被突然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他的眼睛也不再有先前的神采和情绪,空荡无波,看上去很有些绝望。
“王上……不要紧么?”怀瑾知道,做下这样一个决定,要的是怎样顽强的决心和深远的思绪。
正是此刻他意识到,怀梁的心性,已在悄无声息之间被生生磨出巨大的改变:两年之前的怀梁,宁愿带伤与展雪拼死一战,也不愿逃亡;一年前的怀梁为洗清兄长冤屈,孤身直入杀机重重的凤凰台,敢于陈兵在北地和容落相抗。
今日的怀梁,可为大计,忍常人不能忍之辱,做常人不会做之事。怀瑾本该觉欣慰,但他心中却又分明很清醒:一切终究都已非从前。
怀梁听见他问,好像猛醒过神来,他摇摇头,“我无妨。”
他站起身来看了看天色,此时虽然已是夏令,可北方苦寒,四季飘雪,不但天色已晚,窗外也淅淅沥沥,连冰带雨地下起来。怀瑾看时候不早,叫下人进来拿一大一小两件蓑衣。
怀樟这些日子是养在伯父宫里,这时候父亲和伯父议事已毕,把她放了进来,怀瑾要拿皮毛蓑衣去裹她,她哪里肯就范,满地乱跑,正堂里一时鸡飞狗跳。
怀瑾头疼地按着额角,亲自下地去抓她,却被怀梁拦住了。
“算了,外头风硬,雨下的也大。我这里平常并没什么人住,你就留一晚。上京见容落这事,我心里也正好有些计较,咱们俩索性就今晚商议。”
怀瑾有些错愕,看着他半晌,嘴角终于浮起一丝笑意,“也好。”
第 72 章
卯时一过,天就大亮了。怀梁有清晨练武的习惯,故而天边刚刚泛白,他就一骨碌爬起来,扯过衣裳刚披着,却听窗外淅淅索索,不知有什么东西敲着窗棂窗纸。他侧耳细听,方知道昨夜的冰雨下了一宿,今早还未住。怀梁便将已经披上的外袍从肩头掸掉,回头一看,怀瑾也动了,只是半睁着眼,似乎不很清醒。
怀梁轻手轻脚地回床上躺下,悄声道,“没事了,天还早,你只管睡。”
却见怀瑾眼睛半闭,皱着眉头,脸色有些不好看,躺得也并不安稳。怀梁推推他肩膀,“身上不好?”
“没有。”怀瑾含糊道,“就晕得很……”
“原叫你晚上吃了饭再睡,只不肯听。”怀梁抱怨。耳边听怀瑾轻轻笑了一声,“昨儿中午吃得多些,想着就晚上缺这一顿也无妨。”说话间,他也早爬了起来,虽仍然是半闭着眼睛,可怀梁听他说话,知道他已然是醒透了。
他告诉怀瑾,“那我叫他们早做了饭端上来。”
“那倒不用,有口热茶就好了。”怀瑾刚说着,准备要跨过怀梁下床,却被怀梁按住,亲自下去,将昨夜熄了的炉火点上,将茶煮滚了倒给他。怀瑾喝了,脸上见些红润的血色。屋里炭气大,怀梁将窗开了,不出意外地听见怀瑾“嘶”地吸了一口气,把身上被子裹紧了一点。
“这倒让我想起少时了。”怀梁走到床边坐下,
“我和光夜也这样同塌而眠,我小时候睡觉不安分,常抢被子,后来,他便趁夜将我捆在自己被子里。我醒了之后手脚酸麻动弹不得,便哭起来,倒把他吓了一跳……再后来,光夜也就任我抢了。”
“即便后来,我俩都长大成人,碍着谁也没娶过亲,也时不时一起睡一夜,说些闲话。”
怀瑾静静听着,不露声色。
“光夜对我,百般迁就,悉心教导。我之今日,处处都有光夜的影子。”怀梁喟叹,
“我的长兄是一个好哥哥,而我则不是,对吗,修瑜?你初到北地,我便对你心怀怨念,视若无物;你孤身犯险,将我救出秦安,我却对你刀剑相向……修瑜,你可曾怨我?”
被叫了表字的人,低下头去,语气清淡,“我娘亲曾夺先王夫人之宠,王上有怨,理所应当。我没能救出大公子,王上气恼,也是情理之中。”
“修瑜,你一定要对我这样说话?”怀梁竟觉自己是在碰什么局促的、捉摸不定的动物,不知何时就会重新戴起一枚坚硬的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