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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野陡然开阔, 神庙下面是深不见底的裂谷, 更远的地方, 则仍是起起伏伏一片, 笼罩在冰雾之中。
“去看看。”凌楚咬紧牙关,把腿从雪里拔了出来。
庙门前是他们一路见到的拱门, 两侧刻着浮雕,因为被风侵蚀太久, 哪怕有特殊的场域保护,这些浮雕也已经粗糙了。方游是第一次这么近的观察, 总觉得它上面画着的东西,轮廓有些眼熟。
过了拱门, 风雪骤小。
青鳞缓过一口气:“这里有结界?”
鹿闲凝眸:“并非结界……洛书有云, ‘里外世界, 一线之隔’,这是阵法引发了环境的变化。此处布置十分精妙, 庙里供奉的东西不简单。”
他这样说,几人的动作就更谨慎小心,推开庙门后, 观察了数久,才跨步而入。
撩开外围重重的彩幡,可以看见中央竖着一座雕像,不是想象中的灵晶神料所制,而是普普通通的石头。雕像所刻似是一人,提剑立着,从这个角度只看得到随意踮起的双足,行走之姿活灵活现。
麻绳从中间往四周拉开,挂满了铃铛,那人的真容便隐藏在彩幡与古铃之下。
方游拨开障碍,就像拨开海浪或是花丛,越走越深,短短的一段路,竟像是走了几十年。
终于,他看到了雕像的脸——
垂着眼,淡笑着的,
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
方游从来没有见到过梦里少年的正脸,在每一个幻境里,他的五官都是晦涩不清的。
但他记得他的气质:冷漠、孤独、狠辣,犹如暴君或是神祗。
此时少年的脸和他的重合,恍然间让方游对他的印象模糊了,无法再清楚辨认,心里全是茫然的无措。就像是某一日见到一条狗,你仔细观察他,然后数月之后,你发现这条狗与你长得一模一样,却露出截然不同的表情。
比喻虽不合适,但心情十分贴切。
人怎么能变成狗?
凌楚:“这个雕像是谁?怎么会立在这里?“
方游回头,见到其他人都围在雕像旁,姬曜看了一会儿没看出门道,兴致缺缺地走开了。凌元站在他身边:“怎么了?”
方游再看回雕像,雕像的脸却已经模糊不清了,只能看见含笑的嘴角。
又是幻觉。
于是他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失落:“没事儿,就看呆了。”半晌,他又问:“你说,这个人会是谁呢?”
方游原本没期待凌元会回答,却没想到少年开口了:“能在此地的,只有一个可能。“
“是什么?”
凌元捏了捏他的手:“龙族古籍有载,极北是为人主出生之地,亦是当年攻入仙族的战场。这个人,或许是你的祖先。”
“哦,”方游笑了一下,“原来是这样。”
众人在庙里歇下,这里竟然有几座偏房,堆了布帛书画,还有寥寥的几根香烛。香烛不知用什么做的,这么多年了,都还没有化成一坨的迹象。
“这是人鱼烛,”凌元道,“生于东海海底,取其骨肉,炼为烛花,可得千年长明。”
方游点了一根,一股难以言喻的香味顿时漫开来,他们两个单独呆在一间房,挨在一起说话,倒是很温暖。
人鱼烛的光是淡蓝色的,方游挑了挑烛火,歪了下头,笑得动人。
“你们龙族还有多少关于人主的事情,给我说说呗,你第一次见面这么讨厌我,是不是也跟这个有关系?”
凌元抱紧他,在少年耳边摩挲:“不讨厌。”
“嗯?”
“只是……“
“只是啥?”
只是太过喜欢了,怕会撕碎他——
凌楚自六年前第一面见到方游,就生了禁锢之心,若非顾念亲情,今天也会忍不住咬上去。凌元心里的恶念丝毫不会比她少,但不欲纠缠,少年与其落在他的手里,不如两厢无事,尚得自由。
他与方游,同等心高气傲。
但情势变化,相处的快乐只需尝过一次,目光就再无法移开了。
在闭关的四年,他慢慢学会了控制心里的野兽,学会控制每次接触的痛苦,学会控制血脉中沸腾的戾气,终是做了最顺理成章的样子。
他既不允许凌楚动手,也不允许自己过界。
直到今日,两情相悦,才是他梦寐以求的完满。凌元很轻的笑了笑,将人抱得更紧了:“只是,我心悦你。”
方游躲开一个吻:“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啊,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但说了那么多情话,已经是凌元的极限了,之后任少年再怎么逗他都不说,耳根还泛着淡红,跟两人第一次接吻一样。
方游只能放弃,回归正题:“你还没跟我说呢,你们龙族和人族有关联吗?”
凌元这次声音变回正常,略整理思绪,便将这桩秘事细细说与他听。
“东海深渊之下,有一具自远古保存下的龙尸,即是龙族第一位先祖。”
方游:“真的啊?你们祖先尸骨竟然还在?”
凌元嗯了一声:“龙祖镇守定海针,是为龙族支柱,百万年来不曾倾颓,直至两百年前。现如今族内长老已然无法探寻到他,海渊成了魔族巢穴。”
“哎。”
“在龙祖仙去之前,他曾是人主的好友,二人结伴同游,征战四方,是一段佳话。”
当时跟在人主身后的人不少,龙族的祖先是最亲密的一个,其次就是凤凰和那邪,不过古籍上提的不多,甚至有刻意忽视之嫌。
从小凌元听长老教授这些事时,总是眉头紧锁,与眼中发亮的凌楚对比鲜明。但如今想来,这些琐事也并非一文不值。
凌元挑着说了些,比如他们在西洲桃林埋酒、在中洲兴建无双、在云洲刨坑埋尸、在东海赶龟钓鱼。方游醋了:“好家伙,你祖先这么专一,就跟着一个人。”
不管是做朋友还是做伴侣,二人世界谁不喜欢?现在天天旁边都跟着一头鹿,虽然知道是重要的“发小”,方游心里还是怪难过的,更别说这发小还有点企图。
事实证明无论男女,对这类存在都膈应。
不过他也没多说,凌元的世界不只只有他,他也一样,守着原则就行了。
比如只能亲他,心里只有他一个人,只能跟他住,只能跟他上床……方游见凌元眼神不对,才发现自己竟然念了出来,声调立马拐了个弯:“因为要结婚了,所以这些家法都要有,这是我们人族的传统。你要是立侧妃,我就不和你在一块了。”
所幸凌元没有笑他,而是吻了吻他的眉心:“你定就好。”至于别的人,从前没有,今后也永不会有。
方游觉得有人抱着暖暖的,咧开嘴嘿嘿一笑:”那我们以后也去玩一圈,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