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视他的存在。只是一晃神，天地间便好像多了这个人，静默而平凡。
    不断有魔族越过城墙涌来，只因雪莱魂灵盘踞内城才阻止了惨事发生，此时这最后的屏障已经摇摇欲坠，城民绝望地抱作一团，低声抽泣。
    “方游？”凌楚有些犹豫，她想冲过去把人带回来，却始终迈不出一步。
    但很快她就不用纠结了。
    方游无视了所有人群，径直走出了结界——
    刹那间，空气一滞，周边的魔族疯狂地撕咬上去，却在将将要触碰到人的时候落空，就在那只差毫米的缝隙中，他腾空飞了起来！
    恍若万物开道。
    这绝不是普通的御空！
    道盟老者瞳孔猛缩，终于确定了心中猜测，几欲出手将其击杀在摇篮之中，却瞬间被一道神念桎梏住。他浑身一颤，认出了神念的主人，再也不敢放肆。
    想不到……想不到九华宗主竟亲自来了。他袖手旁观到现在，难道就是在等这一刻？
    交锋只在瞬息，除去老者和隐蔽在空间之外的宗主无人察觉，众人的目光全在底下。那些魔族像是完全丧失了对城里人的兴趣，江流奔海般追在少年身后，场面极其壮观。
    在魔族离开的那一刻，雪莱魂灵终于散去，星辰重归天空，微光弥散。城中子民还未从劫后余生的惊喜中缓过来，眼眶便红了。
    无论如何，城主永远是他们的城主。
    在最后的时刻，唯有城主从没想过抛弃他们。
    *
    内城离城墙并不太远，很快方游就落在了最高的城头上。
    他赤着脚，先是脚跟轻轻着地，细腻的皮肉贴在温良的石壁上，轻盈得像是一只白鸟。
    “无双城”三个石制的妖族大字就在他的脚底，因为历经风霜已有些许裂痕，却无损其远古的威仪，反而愈加沉厚。
    战局仍旧混乱，却因为他的到来有了变化，越来越多的人拱卫在他的旁边，击杀想要爬上来的魔族。凌元犹为凶猛，白色的龙身盘踞在少年身边，不容许别人接近。
    “有意思。”道衍折扇一开，也加入了战局，原本以为已经结束，看来现在另有转折，怎么能不看到最后？
    雪深有点吃惊，他猜测之前道衍躲在城内炼丹是因为实力稍弱，没想到如此强悍。道衍的扇子有异，能化出墨色灵纹，再徒手捏诀，两相配合即成大范围的杀阵，自身却立于中央，不费吹灰之力。
    雪深还想再看，却被雪潇潇拉了下去，与无双城残部聚集，同样尽全力诛杀魔族。
    雪潇潇咬牙望向上面，她的眼泪还未干，但面上已是坚毅之色。如果方游真的能救下无双城……要她做什么都行。
    醉芳奴浮在半空，兴奋得喘气，指着方游狂声大笑：“徒劳之功！你今天逃不了了！”
    魔族有四个天斗级别的大能在此，只要腾出手一个就能把少年抓回去，对面人多势众又如何？神王以下皆是蝼蚁，东南这块地，迟早被他们踏平！
    但无论她如何挑衅，方游始终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从开始到现在，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像是活的，又像是死的。
    这种感觉很奇怪，醉芳奴心里一跳，发现对方在看着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饶是时刻与**相伴的她也无法理解，深得像倒映的湖海，无数游鱼从其中眺望，却没有一头留存记忆，只是单薄的剪影。
    这根本不是人的眼睛。
    谷长老拦不住所有天斗，很快就有一个突破了封锁，血瞳盯住了方游，撕裂空间冲了上去——醉芳奴顾不得太多，紧随其后，他们的速度太快了，电光火石间根本无人能够拦截。
    凌元足够近，但他不够强。
    天斗与化元的差距，血统无法弥补。
    近了……
    更近了……
    纯黑的眼瞳折射出金红的天光，就像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那一场盛大的黄昏。
    草木、水泽、微光。
    小动物纯净的眼睛一直注视着他，云端上的人面容扭曲，像是不可置信，又像是悲痛欲绝，他们砸下灭世的天火，毁掉一切胆敢延续的智慧。
    本不该是这样。
    他想。
    他们原本也如此低贱。
    方游的眼睛终于泛起了一点儿人的神光，他听到了遥远地方的细碎铃声，在这百万年后再次重演的时刻，终于有勇气再次说出那句言灵：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最高等级的防御，是牺牲。
    无双城的言灵并没有完全消失，而是萎缩在了流沙中，它最后的用途，就是从内到外的燃烧，在毁灭中重现它曾经的辉煌！
    天地停滞了一瞬间，云层彻底消失，只留下翻滚的红色，像一颗巨大的心脏正在逐渐逼近。魇王率先察觉不到不对，朝着醉芳奴大吼：“快退！”
    但已经来不及了，蛰伏已久的力量终于从湖底完全崩裂出来！强烈的光芒直冲云霄，浩瀚到难以言喻的威压瞬息之间突破了无双城整个疆域，并以极快的速度传导出去！
    雪潇潇嘴唇颤抖：“言灵……炸了。”
    冲在最前的天斗眨眼化为飞灰，醉芳奴惨叫着倒飞出去，很快也彻底湮灭，只剩下一件明艳灿烂的衣袍。这并非修士能够到达的层次，言灵引动的是天地规则，在铭刻最基本的逻辑之后，基本无人能够改变过程。
    因为它并非物理层次的过程，而是语言上的过程。
    譬如[鸡蛋熟了]，并非需要现实中的鸡蛋熟了，而是意识速度上的鸡蛋熟了，连接现实与意识之间的，便是言灵。
    灿金色的光芒海啸一般从无双城出发，席卷整个东南，它是一道极度排外的防御咒，针对的种族自古到今从未变过，哪怕对手早已面目全非，却也毫不妥协。
    魔族进犯东海，是因为禁咒消弭。
    魔族进犯东南，是因为绝句消失。
    但一旦忌惮的东西重现于世，它们便遭受了有史以来最惨烈的折损——
    东南的来不及逃逸的魔族，全军覆没。
    金色流转在天空，这个引爆言灵所换来的超级结界足足在东南覆盖了三个月。这三个月中，九华仙宗以超高的效率重塑了防线，各个城池总算抓住了最后的机会，不说握手言和，起码一致对外。
    而方游这个名字，也将彻底响彻九洲。
    *
    金芒虽然不针对妖族，却也对他们产生了极大的震慑，几欲跪下。
    但相比方游，他们还是轻松太多。
    言灵的反噬几乎全落在了他身上，血肉之躯渗出紫红的血液，那是内里肺腑遭受重击的预兆。他的魂魄再度被撕裂，还未张嘴，便有大块大块的鲜血溢出。
    方游终于支撑不住，从高台跌落。